除了在村里介绍土法制备酒精的流程以外,明面上作为办贷所派驻到村里的技术员,言和同乐正龙牙还向院中作保傅的人们教授了一些其他事项譬如小孩或成人在受了伤以后应该如何包扎清洗,院里应该制备哪些药品,哪种伤病对应哪种草药等等。这其中有些知识是办贷所请的巫医已经教授给院里的群妇们了的,有些则还没有。

天依一边坐在宇下听雨,一边想象这些知识的来源此类学问和人的体肤五脏受损高度相关,阿绫的哥哥和言和姐越向村民们教授得多,越说明他们二人在游侠生活中经历的苦难多。檐滴从茅上一滴一滴地落下,她的心里像吃了一片苦药,笼罩在一片生活辛苦的愁绪里边虽然这股愁绪在这几日相聚后的生活里已减淡了不少。

田家少闲月,在农忙时节,龙牙并不是特别打算在协田社久住,麻烦村里人接济。下午近昏时,他带着言和下到田野里转过一圈,和父老们聊过后,回来便向阿绫和天依提出,他们在这边只住一晚,明天不劳烦村民们了。

“就住一晚?”天依问道,“哥可以先在这边住两宿适应适应。只要咱们按资费付吃住的钱,可以多住。”

“这也不是个大村,七八十户,要接待咱们四个人,难免也要分心力。”龙牙提出意见,“要适应的话也不用适应久,今晚在这边宿下,我们基本就认得床了。”

在各种地方睡了两年,他和言和现在是什么床都能快速习惯的。这算是颠沛生活带来的随遇而安的技能。

“反正日后估计还要常来村里住,不缺这一个晚上。”言和抱着臂,倚在木柱边说,“以后有的是时间过来,今天就先熟悉熟悉环境。你们出来也好些天了,想必府上是有些着急的。”

天依和乐正绫想了想,确实现在距她们出来也过了数日。虽然按计划,朝廷那边暂时还不需要她们参与什么大事,但是失联几天也确实有些久。就算有可能失联的缪叔对此做了准备,赵小姐她们说不准也正着急起来。

“今晚在这宿一夜,明天陪你们进城玩玩,你们在城里就方便多了,可以从那归府。”龙牙笑着对妹妹说,“这样我们出来一趟玩得也尽兴,也不耽误你们多长时间。”

哥哥和言和姐提的建议稳当便利,但一念及明天就要同他们分别,乐正绫还是像打了蔫的茄子一样乏采地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自己和天依一块在这边出生入死,有几次完全将其他事情都抛之脑后,那会她们虽然也远离哥哥和其他亲友,但思念舍别之情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浓重。从山上下来前,她们四人约定好了,今后约一星期见一次面,可是这一周一次的相会却让她颇有一种以后可能度周如年的压力。

如果有可能回到过去,她还是想钻进时空的深渊,在四人掉入此地之前做一个警示,最好举家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作为穿越者的身份在汉地践行着之前未曾有机会涉足过的理想,这条道路虽然走起来相当诱人,但是面对随时都可能将人吞没进去的洪流,阿绫还是更希望这场幻梦从来没有发生过。

当夜的关中谷地整个儿浸泡在潮湿的水意当中,小小的卧室和床榻在雷雨的摇晃下成了上下颠簸的舟船。阿绫枕着头在天依的手臂旁边,竟有一种晕船的眩感。窗外的雨声时而滂沱时而浅密,仿佛这杭轻舟正冲过一排两排的雾阵。就在这半梦半醒的晕厥当中,她感到她和哥哥掌着舵,领着这条三桅帆船搏击十数米高的风浪,船边还有蛟龙翻腾作祟待风止浪息,眼前泛滥的是一片闪着金光的大洋,日光打在浪花上的反射耀得她们睁不开眼。白曜稍微退去一些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船边闪光起伏的那些金花并非是海水,而是成片望不到边的麦田,甚至还有些麦道已被拖拉机收割过了。

这场梦境并不算太差比起她去年屡次梦见的皋兰山尸阵,以及各种丧尸危机、朝廷斩她们头的判决、穿越去商朝来说要美好得多。她进而安安地睡去。次日清晨,她在带有天依余温的被窝里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地伸了一个懒腰。天依刚好和言和姐洗了脸,端了盆凉水进了房间。

“都醒了?”乐正绫还是哈欠连连。

“现在我平均比你早起一刻钟。”天依冲她笑起来,“再这样持续下去可不得了,说不定到夏天你就是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才起了。”

“只要再迟一些,睡到十一点,就不算太阳晒屁股。”阿绫搬出她偷懒时的歪理,“八九点多太阳才照得进来,之后太阳是直射的,就不存在晒屁股这回事。”

“好啦,来洗脸。等你洗完脸,牙哥就要出发进城了。说让咱们早点回府比较好。”

“行。”乐正绫接过巾布,浸了浸凉水,“早饭怎么吃?”

“一会进了长陵邑再吃吧,不差这一会儿。杨乌他们刚好要进城一趟,最近桃子上市了,刚好村里有片桃林。卖点可以补作通渠的费用。一会儿我们跟卖桃的车队一块走,还能帮他们推推车。”

“村里人自己不吃桃么?”

“不吃了,今年一忙起来,又修路又修田,钱上的事一大堆。桃子的味儿大家也活了几十年了,都尝过,有些小孩家想吃,杨乌和几个委员说留批给公益院做桃脯,小孩子想吃就来院里。大家举举手就决定了。”

乐正绫深为他们今年奋斗的决心提了些气。这片大地上的农民是从来不缺乏甚么积极性的,不管在哪个时空,他们都是一样的苦干,把苦累留给自己,收益留给亲人。可惜在几千年的岁月里,这样的苦干往往得不到什么好报。现在大家好不容易劝齐了心,在低息贷款的帮助下举起社来发展农村,可前途依然充满未知。她只能祝福今年的收成能够不辜负大家这一年对村里所有的牺牲,天灾人祸瘟疫疾病不要降临得太突然。

洗漱完成,卖桃的车队也差不多在院外聚集了。妇孺们都拥出门,站在路边围观。从桃林里打下来的鲜桃分装在绵延百米的独轮车队上,每一辆车上都载满了桃果。掌车的并不全是汉子,控着车柄的有许多披蓑衣的妇女。这是出自社里的分配农田上的重活仍然非常需要身体更健壮的男性。这种副业往往是交给姑婆媳妇们来兼着做。

有几个机敏的小孩子早就站到了桃队末尾的院墙下,一边躲雨,一边准备一会车队出发时在地上捡点掉下来的果子。这算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加餐的时刻。

“以往卖桃子也是这么卖么?”阿绫采访队首的推车汉。

“以往不是呢,这车也不是公家的,是各家的。桃林么大伙都可以进,打到多少是多少,有车的拉一两车去卖,没车的装一袋回家吃。去卖的人,自个进城里卖,也还要费家里一天人力,搞不好把田给荒去了。既然卖不出去,又吃不了,摆在地里烂掉吧,干脆不卖了,还肥田。”

“那就是烂掉的多?”

“其实烂掉的还是少。最后都能卖出去,不过价格贱。长陵邑是有做这鲜果生意的,其中一个姓管的做的最大,他来乡下大批收,收价压得很贱,到城里以后价钱压低,比我们农夫回成本。”

“原来是这样。”阿绫明白了门道,“现在桃林的事村里可以分劳力出来做,队伍也壮大,进了城扎堆卖。”

“前些时日笋咱们就已经是这么卖的。单买单卖不赚钱,大家合一块买卖,跳过了那些生意人,又不用放田里摆烂,村里已经赚了一笔了。”

“不过这得钱也是公家的,不像从前各家卖各家的,卖得贱了也有点现钱。”

“说是这么说。可是自家赚的那点钱,跟没有也差不多。收的人压价!”旁边的妇女说,“现在卖出去虽然都是公家的钱,但能贴补点费用,也是给我们私家减担子了。明年交的社费能少一些。”

“大会是这么承诺的么?”

“卬不识字,但是听书,说村里的林地水塘,里头出的产物,卖的钱都归公家,但是今年公家卖的钱可以拿来还债钱,办其他百业,也就相当是抵了明年大家摊的社费。”那中年妇女道,“书写在布上呢,给先生保管着。你们办贷所不也管着么?”

“是,这种事咱们是管着的。”乐正绫笑起来。

村里的事能运作得这么顺当,参与进来的村民基本上没有太多自家的想法,看来一方面是农民往时确实商路不通,被商人玩弄得太苦,另一方面也能折射出杨乌等其他参与村事之人的辛苦。乐正绫无法想象自己如果站在杨乌这个位置上,她能否挨家挨户地用一张嘴皮子去征服村里人,让大家乖乖听他这一个毛头小青年的建议。这等人才实在是难得,日后如果她们的业务发展了,一定要让他在更大的空间发光发热。

这支据村民称不亚于商人下乡采购的车队便浩浩荡荡地向长陵的邑城开进了。和他们顺路的洛绫等四人亦不闲着,每当车队里有人累了,她们就填补进去,让车手走路休息休息,她们帮着推一段。这也提高了运货的速度,不到午时,卖桃的车队就进了城,抵至长陵市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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