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冰冷的湖水冲进四肢百骸的窒息感,成为了闻月无数个夜里的梦魇。

她不想再让自己在二十岁时冤枉死去,她打定主意要重活一遍。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剪烂了当年她最喜欢的湖绿色衣衫。

她做的第二件事,则是学识字、写字。

当年,在然儿之后,她曾怀过一个孩子,那也是她跟谢翊的第二个孩子。

可就因她当年轻信他人,将对方送来的补药交给丫鬟熬煮后服用,用完不到两个时辰,孩子便没了。她为了死去的孩子怒极与其对峙,对方却拿出药包上大字书写着的“落胎药”三个字,指证是闻月私下落胎、栽赃他人,叫她哑口无言。

谢翊知晓后,因是后院的事便也未多加关注,再后来那孩子的一条命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那是闻月因不识字吃过的最大的亏。

因而,重活一世,她第二件想到的事便是学识字、写字。

闻月想试试,倘若一切轨迹都改变了,她是否能换一种活下去的结局?

牛叔家小川原是该死在嘉邺十六年的腊月的,可自那日她醒来,抢走了他怀里的毒烤鸭后,他却好好活到了现在。

闻月想,她或许也可以做第二个小川。

然而,在这之前,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劫要渡。

闻月抬头瞧了眼木门上的挂历,如今是嘉邺十七年的六月十六。

还剩两日,他也该来了。

闻月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遇见谢翊就是三月十八。

那年夷亭村里的梨花开的正盛,她从山上折了梨花,准备回家熬止咳的梨花膏糖。偏生走到半路,却被一条软趴趴的东西绊倒,她摔在地上的同时,也看清那里头倒着的居然是个人。

那人一身铠甲,瞧着像是刚从战场逃出来的。头顶盔甲早已没了,一张脸上血痕遍布。闻月走过去撩开他碍眼的碎发,才发现是张干净俊秀的脸。

尚且不论他是伤兵还是逃兵,闻月既然从了先父的手艺学了医,医者仁心,她便没有不救他的理由。

闻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弄下了山,带回了家。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穿了湖绿色的外衫和布鞋。因为当时谢翊的血染红了她的鞋,她连洗了好几遍也没能洗干净,血红最后染成了灰黄色,那湖绿的颜色再也没回过来。

兴许是久居山野之地没见过太多世面,闻月与他相处不久后,就渐渐对他产生了情愫。他温文儒雅,偶尔还会亲手教闻月写些中药名称,久而久之,独居的闻月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再后来,他的亲信寻他至此,她才得知,他竟是声名远扬,威震塞北的辰南王世子谢翊。

临走前,他准闻月一个心愿。

闻月没多说话,只是翻身上了他的马,不顾乡里乡亲的反对,跟他进了京。

再后来,倾心托付,却反遭厌弃,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想起往事,原正在绣花的闻月一走神,扎了手。

不远处,村长之女巧儿正急匆匆跑过来,推了门就直接问:“阿月,你这儿可有能止腹泻的药?我弟弟不知吃错了什么,都走不出茅厕了,一家人急得慌。”

闻月起身,立马抓了药给她:“用这药,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可。”

“好嘞,谢谢。”巧儿得了药,忙不迭地走出去。

闻月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喊住她:“巧儿后天可有空,一块儿去村头河埠头洗衣服吧。”

“后天是哪天?”

“六月十六。”

“好呀好呀。”

巧儿二话不说地答应了,闻月格外欣慰。

从上山采药到河埠头浣衣,从独自一人上山到两人同行,已然颠覆了前世的所有安排。闻月觉着,自己的计划已然很是周密,这辈子应该能再不碰上谢翊,与他彻底两清了。

只盼别要有人该死地上了山,该死地把人丢进她的医馆里就好。

这样,这一世保命,便大有希望。

三月十八,晌午。

巧儿提着浣衣盆到了闻月家中,与她一同朝村口的河埠头去。

两人同龄,一道走着,话多的说不完,巧儿笑她:“阿月,今日怎么穿的这么好看,这一身白衫再配上这领口的桃花纹,真是好看得不行。”

浣衣盆有点儿重,闻月提起了些:“既然你喜欢,那下次我教你绣这桃花纹。”

巧儿直拍手叫好。

闻月问:“对了,上回听村里人说,县令之子往你家送了好些好东西。”

巧儿皱了皱眉:“都是些俗物罢了。”

“怎么?不喜欢?”

“哪止不喜欢,简直厌恶死了。”跟同龄姑娘聊起心事,巧儿的话说不完:“你都不知道,那县令之子又丑又胖,都不如那村口的乞丐好看。可我爹图他家权势,死活不准我退了这门亲。”

闻月顺势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

提起心仪之人,巧儿羞赧地低下了头:“这不还没遇上嘛,没遇上总不知该是何模样的。”

“倘若那天有了,你便告诉我。”闻月拖着腮帮子说:“我也没什么一技之长,倘若那天他生了什么小毛小病,我定给你用最好最贵的药,换他平安。”

“如此,便一言为定了。”

两少女携手笑着,笑声一路传得好远。

夷亭村属于山脚底下,水流甚少,乡亲们浣衣洗漱全靠村头和村尾的两条河。村头的河就在闻月家门前,常有人借着浣衣的功夫,来闻月这儿拿两幅膏方回家,因此闻月的医馆生意在夷亭村也算不错。

今日,河埠头难得没几个人,仅有一对母子和闻月二人。

清明节即将到,母子二人正在河埠头用艾叶搓青水,而青水正是制成当地清明节时令糕点青团的重要原料。

闻月记得,当年遇见谢翊就是晌午时光。

如今同着巧儿一同浣衣,时间也过得极快,没一会儿晌午即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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