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芝从房中潜出来便抄小路到了从倾梦楼至歧王府的必经之路上,他隐在路边树的巨大树冠中,阴影将他裹得严实,他便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候,远处便走过来个摇摇晃晃的人影,那人步履蹒跚脚步轻浮,似是喝醉一般,玄芝在树冠上很容易就可查看到周围的情况,见四下里无人,便轻盈落地,迅速冲至那人面前,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捂住口,而后被拉入了一条幽深无人的巷子。

“我是玄芝,刚刚我们在倾梦楼见过,”玄芝将那人抵在墙边,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只是有事问你,你莫大声。”

那人连忙点头,玄芝这才将收手放下。

“你要吓死我这糟老头子啊。”他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气喘吁吁道。

玄芝听罢便对余老爷子行了个礼,这才接着道“刚刚您在酒桌之上对我所说之言似是话中有话。”

余老爷子咳嗽了两声,摸摸胡须,而后才慢慢说道“老人家的酒话罢了,别当真。”

“此事与我而言重要程度非同小可,还望如实相告。”玄芝将腰重重弯下又行一礼。

余老爷子叹了口气“我今日不该多言的。”

“非也,”玄芝道“您今日所言或许可成鄙人美事。”

余老爷子听罢,沉了沉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我早已经历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世间的美好对我而言不过都是烟花一瞬,只是……”说到这里,余老爷子似是自嘲般的笑笑“其实也没什么,我还是说些你想听的吧,”他缓缓道“十几年前的事了……”

岚国麒钰十三年春,先皇病危,前太子陆亦然因性情顽劣而被废为歧王,至夏秋之交,年仅十一岁的明王陆亦桐被立为太子。

每年从秋至冬,四方侯国临番皆进永安城朝贡,此时,永安城中的异邦人忽增,而那年恰好又是冬灾之年,城外风雪霜冻久久不散,大量异邦人困于城内。

那时,余老爷子还在老王爷的府上当差,冬至那天,他早早地起来想出去赶个早集好买些肉馅,晚上同家里人热乎乎的吃顿盼了许久的肉馅饺子,他没成想,打开门后,门前却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他看着小姑娘所着的衣服,似是北原人,而且是地位不低的北原人。

北原与岚国向来有水火之势,即便是朝贡之时,双方也是十分谨慎小心,余老爷子被这忽然出现的小姑娘吓了一跳,若是在其他地方,他也就装作看不到了,但偏偏是出现在了王府门口,他不知该如何处置,但也怕被别人看到王府与北原有瓜葛,只得趁天色还朦胧未亮之时将小姑娘带入了王府,交与老王爷。

老王爷初见到这个北原小姑娘时亦是十分震惊,但那神情转瞬即逝,他问余老爷子有无他人看到这小姑娘被带进王府,知道无人知晓此事后却笑了,他命余老爷子在府中寻一处无人的屋子将这小姑娘安顿好,且不可对任何人说出此事,此后,老王爷找了个哑了的嬷嬷伺候这小姑娘的衣食起居,府中其他人全然不知这小女孩的存在。

这个女孩,老王爷为她取名为繁缕。

偶然的机会,余老爷子不小心撞见老王爷派人训练繁缕,他知此事不可声张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便繁缕常常浑身伤痕。

一年的时间,余老爷子不知王爷用了什么法子让繁缕渐渐平静听话起来,而后忽然有一天,繁缕不见了,哑巴嬷嬷被人发现溺死在井中,而余老爷子一家也莫名其妙或死或消失,余老爷子似乎明白其中缘由,但却毫无办法,经年后,无常司新人出巡时,余老爷子在街头将刚成为无常的繁缕认出,他这才明白当年的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

“你确定那女孩就是繁缕吗?”玄芝还是恐余老爷子年事已高而记错了些什么。

余老爷子点点头“肯定是她,我记得她,她的左眼的眼皮上有一颗痣,只有在闭眼时能看到,所以一般人不会注意到。”

玄芝不语,他记得繁缕的那颗痣。

“其实我早就该说出来的,只是那时我的独子还在王府当差,谁想后来,他被歧王手下乱棍打坏了脑袋,这样一来,也没有人再会在乎一个傻子的爹说出什么傻话了吧。”余老爷子苦笑着,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渐渐蹲下缩成一团“我害了我们一家人啊……”

玄芝也蹲下来,慢慢抚了抚余老爷子嶙峋的脊骨“余老爷子,感谢您今日所言,”他道“我不便与您同行以免给您带来更多烦扰,只望您多加小心。”

余老爷子没有抬头,只对玄芝摆摆手“走吧……走吧……离繁缕越远越好……”

玄芝离开时,风从巷口涌入,恍惚间,玄芝也分不清那传来的是风声还是阵阵呜咽。

“玄芝?”云苓在裁衣店整理着最后的账目,正准备叫伙计关店,玄芝却忽然从偏门走出来,云苓见到来人并不惊慌,她立马放下了手上的活儿,使了个眼色,离门最近的伙计立刻心领神会的将门关上了。

玄芝熟练的走到楼梯处“去楼上,有话同你说。”他说罢略微停顿了下,又看看店里的伙计,对云苓说“让他们等一下。”

云苓交代好以后便同玄芝一起走进裁衣店二楼最里侧的房中。

“这是出了什么事让你大半夜的过来?”云苓在黑暗中燃起了一盏烛火,精致的面容被火焰趁得有了几分神秘感。

“繁缕可能是内鬼,我也是今夜才知晓,”玄芝还没坐下就开口道“不过,为了确认此事,我已命朝颜将夜枭放出打探消息,你则要盯住这城中各大家族的动势。”

云苓听后大惊“怎会有这种事发生?”

“若此事为真,则定是有人在十几年前便计划了这一盘大棋,”玄芝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懊恼“此事发生在我眼下,我竟没有一丝察觉。”

“这怪不得你,”云苓将袖轻挽,站在玄芝身后轻轻为玄芝捏了捏肩膀“且不说那时我们的年纪,若有人要布下如此大的局,怎会让人轻易看透?”第一文学1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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