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沐清在床上挣扎了整整一天。可怕的身体的高热,和梦中诡异狰狞的景象将他扯入一个又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里。

他的每一个梦境,都以陇南无忧无虑的幼年生活开始,到梁军的铁骑破城而入,杀声四起,火光冲天,在宫人凄厉的哭喊声中、满目刺眼的鲜血里结束。

往复循环,永无止境。

有人往他嘴里喂了几口温水,像潺潺的小溪流过,慰藉了火烧难耐的心脏。

他一睁眼,来到一处清凉的地方,头顶是遮天蔽日的绿荫,脚下是离地十几丈的老树树干,再往下,是一张张熟悉而焦急的脸孔。

他们仰着脸,张开手,声声呼喊着:“小公子,下来啊,树上危险。”

“少爷,少爷,求求您快下来吧,老爷知道您又爬树了,要打死我的啊!”树下那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子,不正是小时候伺候过他的小侍从阿陆嘛。

还有大哥张着臂膀,仿佛一只大鸟,脸上的表情又急又怒,偏要强忍着用一种哄骗的语气说:“清清,下来吧,大哥带你上街看傀儡戏、吃糖去。”

时沐清才不信呢,咯咯笑着,拉开背上背着的小弓,朝着时沐简射过去,时沐简狼狈的躲闪着嗖嗖射向他的弓箭,虽没有刺破皮肉的力道,可打在身上也疼;又要时刻关注着树上得意的没了形状的弟弟,简直气疯了。

远远传来一声如莺啼般的妇人的哭泣声,“我的儿啊……”时夫人正午后小憩。听了下人禀报,小公子又爬到花园里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上了,吓得花容失色,玉钗乱颤,忙趿拉着绣鞋,扶着婢女的手匆匆赶过来。

时沐清听到母亲的声音,狡黠又娇憨的喊了一声:“娘亲。”将弓箭背回背上,抱着树干像只灵巧的猴子似的往下滑,他这举动可是吓坏了树下的一干人,时沐简一脚踹在一个小厮的屁股上,怒道:“还不快搬梯子去。”然后张开胳膊站到弟弟的正下方,时刻准备着接住这调皮的小混蛋。

时沐清脚下一滑,跌了下去,下坠的过程中,他听到母亲伤心的哭泣声,大哥自责的捶打地面,“是我没照顾好小弟……”还有父亲震怒的大喊大叫,“把这棵树砍掉,府里所有的树都砍掉……”

时沐清坠到一座阴冷的深不见底的大殿里。他看到下令将他诏入宫的老皇帝,坐在黄澄澄的龙椅上,朝他招手喊他过去。

老皇帝的面孔枯老的像树皮,眼中闪烁着诡异癫狂的神色,偏生要挤出笑来,使得时沐清不得不疑心他的面皮也会像枯死的树皮那样,簌簌的掉下来。

老皇帝将年仅七岁的时沐清搂到怀里,粗粝的掌心伸入衣衫里,揉搓着孩童柔软娇嫩的皮肤,然后缓缓向下,握住那只绵软的小雀,用平日里关怀他有没有好好吃饭读书,太子宫人有没有欺负他的和蔼亲切的声音,说:“告诉皇伯伯,这是什么?”

年幼的时沐清又惊又惧,又恶心又难过,又带着朦胧的羞耻感,在老皇帝的怀里几乎抖成一片狂风里的落叶。

他呜咽出声,泪水顺着眼角滑落。牧琛和牧瑾蹲在床边,观察着这个在睡梦中都能哭泣出声的男人。

牧瑾面露不忍之色,道:“他为什么哭?发烧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忍受的事情吗?”

牧琛的食指在时沐清的眼角沾了一下,放入口中,又苦又咸,就在看到时沐清眼泪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就不恨了,哪怕这个人真心实意的想杀死他。

他说:“他不怕病痛的折磨,他哭,是因为他心里苦。”

牧琛爱怜的将侧脸贴到时沐清的额头上,顺势吻了吻挺翘的鼻尖。牧琛甚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时刻,牧瑾在一旁看的尴尬,都不知道该先支配着脚走出房间,还是先支配着手捂住眼睛。

牧琛突然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像两把扇子似的打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牧瑾。

牧瑾后背一凛,顿时明白了牧琛的意思。他这弟弟狼一样的性格,护食、独占欲强,近来自己和丞相走得近了,他这番举动做给自己看呢,或者说警告自己。

牧瑾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的看向时沐清烧的红扑扑的脸颊,心中三分心虚,腾的升起一股无名火。他站起来,板着脸道:“那二弟照顾弟妹吧,楼下还有许多事情,我先下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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