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灯火昏暗,空气中荡满血气。戚如珪睁开双眼,逼迫自己从梦中醒来。
许是流血过多的缘故,她的神智已有些模糊,眼前一切分外错乱。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八、九岁。
戚泓坐在东弦池的乱岩上,身后跟着摇头摆尾的雪獒。戚如海与自己舞着剑,一招一式都无比认真。
他们的身后是辽阔的燕云大漠,胭脂色云锦盛放于镀金锻玉般的暮色中。游民徜徉在牛羊群里,不时有鹰隼划破天空,唳鸣声震彻云霄。
兄妹二人舞了会儿,戚如珪从地上爬起,丢开剑,娇声道,“爹爹你看,哥哥净会欺负我!”
戚如海将桃木剑从她身上移开,嬉皮笑脸说,“再来!”
戚如珪看着哥哥,拍了拍泥,咬牙冲上前去。戚泓一边抚着雪獒,一边饶有兴趣地品摩着这场角斗——
回不去了。
戚如珪哽咽着嗓子,晃了晃脚踝处的锁链。她将身子搁置在一块水沉木上,以此留存着最后一丝余力。
营外兵役划拳喝着花酒,咂嘴声渐起。炽烈篝火投映在青灰色营帐上,仿佛舞动的野鬼幽魂。
戚如珪躺平身子,目无一切地享受着最后的寂静。
这是要死了吗?
她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翻过身去,一动也不动。
哑然间,怀中残玉滚落在地。幽萤曼泽闪烁在这黝黑夜里,替她照出那么一丝丝微芒。戚如珪触摸着这道光辉,眼底生出一丝希冀。
哥哥,你还好吗?
当日营中一别,竟没想到成了最后一面。
还记得他将这玉送给自己时,自己嫌这玉成色太俗,转手扔给了临泉。
后来才知道,这玉是他亲刻而成。
哥哥总说,珪者,美玉也,如珪者,人中美玉也。唯有自己亲手雕琢的美玉,才配得上妹妹终生相携。
原是她不配。
戚如珪放声恸哭,身上每一处筋肉随之颤抖起来。厉风凄嚎,吹动营外火光乱舞。赤橙辉芒映在营帐上,将她的面庞晒得忽暗忽明。
不行!
她不能死!
戚如珪不能死!
她要活!戚如珪要活!
春江战败,父兄横亡,衡王与太后都捏准了戚家的喉颈,想要掺上一脚。如果自己就这样死了,今时今日所受的屈辱该找谁去算?邺城大火中死去的戚家军又该找谁去算?
还有……还有临泉,为了救自己,他被活活射死在江中。死是多容易的事情?活着才是真正的艰难。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可以查清真相,只有活下去,才可以替戚家守住这缕最后的希望!
戚如珪挺起身,吐出一口积血。她紧盯营外火光,心中似有开悟。
营帐被一抹刀锋挑起,刀光直冲眸底,照得营中状同白昼。
“还没死?”
顾行知收起快雪时晴,一眼瞥见地上的残耳,大抵猜到了些什么。
蔺都七贵,戚家最善驯犬。直供大内的军犬全部出自戚家名下的猎场,就连边沙十六营的巡营犬,大多都是戚家的犬种。
戚家犬勇猛爆裂,素有“万里云霆”的美誉。只是不曾想戚家人也如同戚家犬一般,咬起人来毫不留情。
有趣。
实在有趣。
顾行知蹲下身,正眼看着戚如珪。
血水顺着她的衣襟口一路向内流去,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脸颊上,盘成一圈圈蜿蜒模样。
适才春水江边,他没能怎么仔细看这戚家姐姐,现在正眼瞧着,倒发觉出她还真有些清艳姿色。
顾行知咧嘴一笑,抚上她的脸。原以为以戚如珪这性子,铁定会起身反抗,却没想到她温顺得很,一对凤眼春风摇曳,反而看得顾行知满脸发烫。
“我们原是在蔺都见过的。”
戚如珪拨开衣裳,露出一片雪色肌底。顾行知咽了口唾沫,退后两步,下意识握紧腰间的刃。
“你忘了吗?顾家弟弟,多年不见,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戚如珪微微抖动着肩膀,揉了揉哭红的双眼,垂眉道:“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太后宫里玩儿,一起抢那只秋千。我抢不过你,就拿石头在你右眼底下划了道疤,你哭了好久,骂我是坏姐姐,不愿意跟我玩,这些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前尘往事,何必再提?”顾行知冷冷看着戚如珪,警惕地说:“我自然记得戚家姐姐,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现在是两条船上的人。”
“两条船上的人?”
戚如珪松开衣带,巧笑倩兮道:“弟弟今年多少岁了,可有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
“一定要这么不知检点?”对着戚如珪春光灼灼的胸脯,顾行知忙背过身去,喃喃道:“来之前听说有人猥、亵于你,现在看来,怕是你勾引在先,戚家的女儿已经下贱到这种地步了吗?”
“戚家好歹也是将门世家,看看你现在这副风骚模样,和营里那些暗娼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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