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青帷马车从宣德侯府驶出,沿着临安东街一路向东,出了东城门,向东郊行去。

马蹄急踏,车声辘辘。

车厢里垫着好几层厚厚的铺盖,铺盖的最上面垫着三层轻薄冰冷的凉席。

景砚正双目紧闭,浑身发烫,趴在这柔软的凉席之上。

他的意志涣散,头晕脑胀,喉头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痛渴难耐,渴得快要冒烟了。四肢百骸浑身经脉没有一寸地方是不疼的,他像是被人扔进滚烫的油锅里,活生生要被这滚油烫得疼死。

景砚听到妹妹小桂的声音。

小桂一直在他耳边哭泣。

“哥哥,你不要死,不要离开小桂……”

景砚想要张嘴安慰自己的妹妹,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堕入更深更黑暗的世界里。

意识昏昏沉沉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一片漆黑。

灼热和疼痛,全部都离他而去,消失不见。

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这里是梦里吗?

不然怎么会没有痛苦呢?

景砚意识昏沉,迷迷糊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走。

脚步虚浮,灵魄轻盈,他茫然四顾,发现周围有很多同行的人影,他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眼前黑影重重,满目恍惚,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向前游走。

很远的尽头,有两个柳黄色的纸灯笼,散发着幽暗昏黄的光芒。那两盏昏暗晕黄的纸灯笼,像是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的眼睛,看起来令人发憷,却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原来,所有人都是被这幽微的光亮所吸引着向前。

景砚一边走,一边恍惚地想,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记忆像是一团乱麻,时间和画面都是错乱的。

景砚恍惚间,回忆起那碗药。

那碗白若裳亲自吹冷,一勺勺递到他嘴边的中药。

景砚的心头,蓦地一颤。

那个女人还是不想放过他,想要亲手杀了他吗?

那个妩媚动人的娇小姐,那个恶毒可怕的娇小姐……

原来她最后对他好,是为了要他的命!

景砚抑制不住地愤恨起来,这愤恨之中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行走,景砚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抬起头,看到高高的石柱上挂了两个柳黄色的纸灯笼,两栋石柱中间悬着一个黑底金漆的牌匾。灯笼幽暗,微弱的光芒硬着牌匾上面的字。

鬼门关。

景砚听到小桂的痛哭声。

“小姐,我哥哥好像没有呼吸了!小姐,怎么办?!救救我哥哥!”

原来他要死了,景砚心神恍惚地想。

景砚听到白若裳那个女人娇软,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

“景砚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出事的……”

景砚冷冷地想:这可是你说的。

听到这句话,景砚不知道是哪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气力,这力气化作了势如破竹的孤胆,凭借着这一腔万夫莫敌的孤勇与恶胆,他冲破了重重黑暗的束缚,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滚烫的右手猛地向前抓去,像是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握住了白若裳的脚腕。

景砚睁不开眼睛,张嘴失声,却仍旧要放狠话,让娇小姐知道他不是好欺负的。

让她永远记住他。

他的嗓子被火烧得嘶哑,声音破败得不像话。

“你若是再骗我,我……”

话音戛然而止。

他浑身一僵。

因为娇小姐冰凉如玉的手,附在了他滚烫的手背上。

她的声音,像是一道清凉的春风,又像是一阵微寒的秋雨。

给他昏沉灼热的意志带来了一丝凉适的清明。

她对他说:“景砚,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她是如此的信誓旦旦,令人信服。

在很多年后的未来,景砚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九死一生,他曾单枪匹马夜袭杀入敌营取下敌军将领的首级,也曾被敌军围困山穷水尽最后破釜沉舟不顾一切杀出重围。

孤军深入,势如破竹。

无数次虎口脱险的战役里……

鲜血溅进他的眼眸,污血染红他的脸庞,刀戟刺穿了他的银甲。

踏错一步就会雪泥销骨,腐肉为萤。

但他未曾后退一步。

因为有个声音,有个信念,如同磐石一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景砚,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她曾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她是他的保护神。

也是他永远难以磨灭的信仰。

白裳裳话音刚落,便看到景砚浑身一松,再次陷入了昏迷。

仿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一般。

白裳裳的脚腕还被景砚紧紧握在手心里,他的手掌如同炙热滚烫的红铁一般禁锢着她柔弱的脚腕,令她有些不舒服,白裳裳蹙起了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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