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号一戒。

这一戒,戒的却不是酒。

至少,祖天雄自己觉得不是。

他嗜酒如命,此时却将杯中酒,放置在案牍之上。

更是将苏赫手里的那一杯,也拿过放下。

……

祖天雄心中几多挣扎。

祖家自古多豪杰,历代在军中供职。

他的老父,祖军寿,乃是先帝朝中,正二品的上将军。

其兄长,祖天勤,曾任枢部侍郎。

年方而立,祖天雄就官拜忠武将军,镇守东北边陲。

他弓马娴熟,满腹韬略,一身横练功夫勇冠三军。

正在他血气方刚,踌躇满志,前途不可限量之际……灭顶之灾突然从天而降!

其父兄皆乃刚正不阿之人,因触怒权臣严守臣,被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天牢。祖家上下三十余口流放西北边镇……结果未到甘州便被匪盗截杀,死伤殆尽……他当然再清楚不过,这便是那严守臣斩草除根的手笔。

力战之下,尚余一口气在的祖天雄,被游方路过的圣僧鸠摩逻救下……

这么些年,他皈依佛门,早已不愿再问世事。

管他朝代更迭。

管他万民水火。

红尘俗世的一切,皆与他无干。

甚至那中原大夏也与他再无干系。

他只愿青灯古刹,侍奉圣僧,一杯浊酒作伴,了却残生足矣。

可如今……

……

几次望向苏赫,祖天雄心中一横,罢了!

苏赫是他的小师弟……也已是他祖天雄在世间唯一割舍不下的亲人了。

“师弟。”

将两杯酒,推在一旁,祖天雄与苏赫隔案对座。

苏赫只是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我方才在后寨里听说,明日你要起兵?”

“嗯,”苏赫点点头,心思仍沉寂在圣僧的嘱托之上,便随口回道,“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却久未听到祖天雄的声响,苏赫下意识的向他望去……

却只见这位胖大的和尚,正一脸凝重的看着他。

此等表情,在师兄脸面上极难见到……

苏赫不禁挺身正坐。

“师兄?”苏赫不明所以。

只见祖天雄冲着他缓缓的道,“你难道忘了为兄曾经如何教你?”不待苏赫作答,祖天雄言道,“刀兵事起,天崩地裂。万民涂炭,白骨累累……岂敢轻率行事!”

这未曾见到过的凝重之色,那从来没有过的庄严之像……苏赫自然是七窍玲珑心,他脑海中嘣的一声响,“师兄,难不成你要助我?!”

祖天雄抬了抬手,“莫急。”顿了顿,他的声音变得极为低沉,“我只问你一句,只问这一次,你需谨慎思量,然后答我。”

他目光似乎要将苏赫整个人都看穿看透了,这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要我助你做什么。”

苏赫沉默了。

他早已不是那个年方十岁,刚到寺中,拿着果子丢师兄大光瓢的那个混小子了。

他当然清楚师兄想要问的是什么意思。

只是此刻,苏赫虽然心中隐约知道,却始终无法捉住要领。

沉思良久,苏赫抬起头来,“我似乎知道,好像又不大确定……”师兄面前,苏赫不敢妄打诳语,有一说一,他如实答道。

避开师兄的问题不答,苏赫将这短短数日内,发生的一切向祖天雄详尽述说一遍。

期间,这位一戒和尚,非常自觉地一杯接一杯,整整灌下了一壶酒。

苏赫对此不以为然,反倒讲的更慢,更为细致。

对祖天雄,他再了解不过。

师兄的一戒,圣僧要他戒的乃是嗔怒。

他不怒,方能思考。

一戒和尚,唯有喝酒,方能不怒。

……

“至此,令我无法决断的,正是此节……白方朔派重兵对王城下手,又以练兵为由亲率数万铁骑长途奔袭而来……他的心思就是要对我蒲类下手!吉萨人会贸然南下,定也是受了白方朔的唆使。”

苏赫将一壶酒居中放置,分南北摆好酒杯。

“白方朔的骑军,此时具体在什么位置尚不清楚。”他抬眼望了望祖天雄,“但可以肯定,他与南下而来的吉萨姑师联军,定要形成夹击之势,方可一举拿下蒲类。”

“如此态势,我明日出兵,有三个选择。”苏赫的手,斜插上端的酒杯位置,“按照父王的决断,抄到吉萨与姑师联军的后路。进,可奇袭其后翼,继而击溃中军。退,可攻伐姑师王庭,此二举,皆可破蒲类腹背受敌的不利态势。”

“再者,”苏赫的手指点在中间的酒壶之上,“我率黑风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王庭,直接参战。或直面白方朔的骑军,或北拒南下的吉萨联军……唯死战而已。”

“三者……”

苏赫的手尚未伸到最下端的酒杯之处……

祖天雄不合时宜的打了一个酒嗝儿。

似乎他那一壶酒,远远不够他止怒之用。

一伸手,祖天雄拎起了中间那个满实满载的酒壶,又自苏赫手下捏起了那支酒杯……

斟满了一杯酒。

祖天雄张口饮下,却紧紧盯着那盏烛火,摇头长叹。

他的脸面上,满满皆是苦涩之意。

“师兄?你这是何意……”看着祖天雄,苏赫不明白。

祖天雄缓缓的合上了双眼,“如果我所料不差……蒲类,此刻,已是完了。”他长叹一声,“穆松王将你兄弟全部调离浦类,他这是要留下种子……他早已料定浦类躲不过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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