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回邢夫人因王熙凤暗中提点的贾母心意,抓了大厨房两个嚼舌头的下人,进而一举拿下大厨房的人事调度权后邢夫人对王熙凤这个儿媳妇态度就好了许多。

用鸳鸯的话说就算不到黑转粉的地步也算是黑转路人了。

“这大热天的,你守在老太太身边就是了,怎么又特意东院一趟?”邢夫人按了按鼻翼上的汗珠苦口婆心:“你这孩子,不要以为老太太如今将你带在身边管家,就万事大吉了。”

见王熙凤只是笑了笑邢夫人急的都要拍大腿了。

于是继续劝道“我听说最近二太太那里有推着珠儿媳妇出来跟你争的意思。你自己也要上点心思,笼住老太太才是。”

王熙凤笑眯眯:“珠大嫂子呀。”

贾珠年少早逝,留下妻子李纨和一个儿子贾兰。

不知道王夫人是不是觉得李纨克着了她的长子又或是觉得贾珠年少逝世,与李纨这个妻子没照顾好分不开关系,所以一向待李纨都是面子情冷冷淡淡轻易不要她在跟前。

甚至连贾兰这个孙子都算不上亲近。

有时候年节下一家子吃饭玩乐,王夫人都不特意叫贾兰过来有两次还是贾政想起了这个孙子这才命人唤来。

荣国府规矩大一向有寡妇奶奶不当家的旧例。

所以李纨的工作就是日常带着三春姊妹读书做针线。

“二太太推错人了珠大嫂子这么多年跟菩萨似的便是有人在她跟前犯错她也很少管教,除了自己房里的事儿皆是不吭声。”

“老太太这会子正雷厉风行整顿府里,绝不会用珠大嫂子这样的人。”

“其实倒是三妹妹,读书识字,脾气果敢。太太也知道,林妹妹如今,可都是自己管着自家的几房下人和财产了。探春只比林妹妹小半岁,给家里帮把手是没问题的。”

“要是二太太将她推出来,说不得还能在老太太跟前分我的好。”

“偏生二太太不干,推出了不合老太太心意的珠大嫂子,那真是白忙活。”

旁人都觉得邢夫人刚愎自用,不听人言。但其实邢夫人很现实,一贯是看好处的,王熙凤的话曾经给她带来过好处,所以现在她就听得进去。

于是就将心放下来,还撇了撇嘴:“王氏的小心眼儿,能推出一个庶女来管家?何况赵姨娘又是她心里深恨的。她平素对上探丫头好言好语的,也无非是在老太太面前装个贤惠罢了。”

王熙凤“噗嗤”笑出声来:“太太说的很是。但二太太打压庶女的意思,只有太太明白,我明白,也没趣儿。要是赵姨娘知道才有趣呢她的女儿原本是有机会插手府里的管家权,但是二太太宁愿去抬举管不了家的珠大嫂子,也不肯叫探春露脸,这样不公正的事儿,总要有人好心叫她知道不是?”

邢夫人露出了大丽菊一样灿烂的笑容,是啊,她怎么就想不出来这种让王氏丢脸,让二房丢脸的主意呢!

看着王熙凤的眼神就喜欢起来。

下意识就想赏儿媳妇点什么,但又忽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可是统制县伯王家嫡女,估计她的嫁妆比自己丰厚不知道几十倍,自己也有点赏不出手。于是便调转了目标,对平儿道:“你这丫头最近跟着你们奶奶也累了,我常听人夸你办事仔细的。来,新柳,去将那个金镯子拿来赏平儿。”

平儿再想不到有朝一日,能从邢夫人这里得赏,连忙谢过。

然后摘了自己手腕上一对玉镯,当场换上了邢夫人赏赐的韭叶宽的一对金镯子。

宾主尽欢后,王熙凤带着平儿告辞。

一出了东院,凤姐儿就忍不住笑了:“太太这人也挺有意思的。”然后又看平儿:“摘了吧,这镯子还不如你那对虾须镯呢。”

跟鸳鸯手上那对镶嵌珠子的更是没法比。

平儿笑道:“以后来东院我就带着这对。这可是大太太给奶奶的脸面,东西好不好都在其次呢,可见大太太现在拿奶奶当自己亲儿媳待了。”

王熙凤点头:“是啊,到底我们大房才是一家人。”

平儿有些担忧:“奶奶,赵姨娘的为人,大太太未必清楚,咱们可是知道。她是最能豁出脸面不要去闹事的,况且在二老爷跟前又说的上话。”

“万一真的叫她闹成了,三姑娘也跟着管家可怎么好?”

如今邢王二位夫人折戟沉沙,唯有王熙凤在贾母跟前一枝独秀,人人奉承,平儿对凤姐儿赤胆忠心的,哪怕平日跟探春关系也还好,但事关利益,还是不想探春来分王熙凤一杯羹。

王熙凤戳了她额头一笑:“只有你这丫头一心为我。你放心,我有数。”

“这件事叫赵姨娘去闹!闹不成,二房和二太太也要丢脸,二老爷心里也会觉得二太太不慈,对庶女不够好。”

“要真的闹成了也无妨啊。如今我在老太太跟前是独一份的,可好处是独一份,有了坏处恶事也是没人推,只能自己顶着。我顶着,就是大房顶着。可要是探春也来跟着老太太办事,那就是二房在老太太跟前的人,她的错,就是二房的错。”

至于探春会不会压住她,王熙凤嘿然一笑:“别说探丫头如今还小,就算是她再大几岁,我难道就怕她不成?”

平儿这才放心。

而凤姐儿又将手轻轻搁在腹部:“况且有个人进来与我分担家务,未必不是好事。老太太是只管着发号施令的,下头琐事都是我去跑,也累得很。有个人与我担着,我也好退一步,养养身子,早日得个儿子是正经事。”

平儿忍不住念了声佛:“奶奶肯保养就阿弥陀佛了,从前我说奶奶太要强,奶奶还骂我呢。”

两个人就这样有说有笑的上了车,觉得日子很有盼头。

两日后,黛玉从宫中回府,除了各宫的赏赐,还带回了一个宫里的嬷嬷,生的面目周正颇为严肃。

因是宫里出来的人,贾敏见了也并没有受跪礼,荣国府上下自然也是客气万分。

贾敏还特意命人收拾了后面三间小屋出来,请这位葛嬷嬷住下。

她拉着女儿的手细细打量了半晌,见她没有吃了委屈的样子,这才放下一半心,等一一问过宫中几日诸事后,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面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皇后娘娘正位中宫,她既然喜欢你,还特意赐了嬷嬷,就是天恩了,可见我的玉儿有福气。”

然后又从周眀薇的手里接过吴太医的药方,越发欢喜:“太医令的脉息是最好不过的,不是在咱们家走动的这些太医可比。鸳鸯,你将这药方誊一份,以后玉儿的药一应都你和周姑娘亲手去办,别叫那些采办糊弄了。”

药材是次品,药方才好也是无用的。

周眀薇和鸳鸯一起答应着,周眀薇笑道:“皇后娘娘真的喜欢咱们林姑娘,还特意请了皇上的旨意,每两个月召姑娘入宫一次,请吴太医诊脉换方子呢。到底是太医令,说话也有底气,吴太医说了,只要姑娘自己善加保养,放宽心怀,再佐以他的药,不过两三年,定能将姑娘调养好。”

周眀薇说起这事儿也很高兴。

她明白,在古代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肺病是很难治疗的。要是黛玉现在就病深入肺,就难了。

至于后期的痨病,在这个时代更是绝症。

可如今吴太医敢说这句话,说明黛玉的病根还没有做下。

对贾敏来说,这也是最好的消息。

于是握了女儿手,忍不住眼睛一湿。

黛玉是个极纤细敏感的人,她能感觉到,自打她这回回京,外祖母对她比以往好了何止十倍,竟完全是掏心掏肺的感觉。

只是她也想不到穿越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只以为贾母是疼爱她如今孤苦,于是心里也很感动:“外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善加珍重保养,不叫您担忧。”

这句外祖母,让贾敏动荡的心绪平息了一下,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是你的亲娘啊。”

到底未出口,只是摸了摸黛玉的鬓角:“好孩子,这些日子你也累了。快去歇歇吧。”

在等等,让她再想想。

贾敏想着来日贾家败落后贾母过世年纪,就拿不定主意。要是让黛玉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岂不是过不了十年,又要再一次经历丧母之痛?

黛玉不知道贾敏心中的思虑,见外祖母问完话,她还有些松了口气。

她七窍玲珑伶牙俐齿,说起玩笑话或者怼人都能一套一套的,让人哑口无言,但要说撒谎,她还真没怎么做过。

方才贾敏关切,事事问的仔细,黛玉要应皇后要求,瞒住辛泓承假扮太监及之后一系列的事,着实有点累了。

等到出了门,黛玉才忽然想起:“明姐姐,方才忘了禀明外祖母,咱们还带了一只小狗回来。”

“姑娘放心吧,方才一进府,我就交给雪雁了。要不咱们再回去说一声?”

这一转身,就与鸳鸯撞了个对脸,鸳鸯笑道:“姑娘,还有一事呢。两位老爷今早就说定了,姑娘从宫里回来,是体面的好事,他们做舅舅们的要做东,晚上摆个家宴请姑娘。”

周眀薇便对黛玉道:“那巧了,等晚上一并禀明老太太吧。”

没错,黛玉还是挑了一只宠物的。

那是一只幼犬,有着湿漉漉的杏核状的大眼睛,让人看着就心软。

当日细犬追兔子事件将黛玉屋里闹了个天翻地覆后,猫狗房的太监们也吓了一跳。

这可是皇后的凤仪宫,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黛玉听到外头乱子平息后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走出去,便见太监们拿皮项圈勒住了两条成年犬,然后拎着两只小狗的后脖颈。

其中一只正好转过头来,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伸出肉肉的爪子对她拜了拜。

黛玉忍不住就开口道:“这一只……能不能留一留。”

皇后本来就有点心虚:辛泓承搞什么送猫狗,害的人家小姑娘又吃了一场惊吓。听说黛玉想留下一只,根本不当回事挥挥手就同意了。

甚至允许她抱回荣国府养着。

宫里的辛泓承听说林黛玉带走了一个他看好的幼犬,也觉得安慰些:那她应该是不生气了吧。

周眀薇陪着黛玉回屋,果然屋里窗明几净,一切床铺茶水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墨染笑眯眯捧上一碟子西瓜心,而桌上的自鸣钟正好也叮叮当当想起来,黛玉恍然,竟觉得有种家的感觉。

在荣国府呆了几年,她第一次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二奶奶送来的水玉凉簟,姑娘累了,略歇歇吧,晚上府里还要摆家宴呢。”墨染与云容上来给黛玉换过了家常的衣服,解开了发髻。

周眀薇指着一旁的自鸣钟:“姑娘最多睡一个时辰哦,可别晚上走了困又睡不着。”

葛嬷嬷则亲自带了墨染和云容为黛玉收拾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天家赏赐的一事一物都不能马虎,更不能轻慢坏损,免得落下大不敬的罪名。

葛嬷嬷在宫里是熬成了精的人,如今奉命出宫,只看顾一个小姐,对她来说很轻松。她自然也要尽心尽力,免得这样的差事都办不好,丢了大半辈子的老脸,于是教起黛玉身边的丫鬟,也十分认真。

黑甜一觉,黛玉醒来时,见天色居然黑下来,不由诧异道:“我睡过了?你们怎么不叫我?”

墨染笑道:“姑娘,是天色变了。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这不一下子就黑下来,晚上怕是要有大雨呢。不过家宴就在荣庆堂,咱们也不怕忽然下起雨来,路上淋坏了。”

大约都是怕下雨,哪怕黛玉提早了一刻到荣庆堂,两房的主子们还是都已经到了。

外面已然是漆黑如墨的天色。

屋里倒是掌了许多灯烛,亮入白昼。青瓷翁里摆着的冰山融化着,滴滴答答的。

黛玉上前一一见过两位舅舅、舅母并嫂子姊妹们。

连一向严肃的贾政都挤出笑容来,对黛玉说了两句关切的话。

贾赦更是摸摸胡子,取出一个金丝描牡丹的巴掌大的鼓鼓的荷包来递给黛玉:“前两日我从外头珍宝斋闲逛,见他们今年有打的新鲜花样金裸子,不是往年那些状元及第的旧样子。就买了些送给外甥女玩吧。”

凤姐儿在旁凑趣:“林妹妹打开看看,也让我们开开眼,是什么新鲜花样。”

黛玉谢过贾赦,打开一瞧,是数十只拇指肚大小的小金鱼,打的栩栩如生,连鱼鳞都清晰可见。甚至鱼眼都是用碧玺珠子镶嵌的,格外精巧。

贾赦露出了对自己儿子女儿们都没有过的慈爱笑容:“不过是金银俗物,不算什么。听说连太后娘娘都赏了外甥女两支上好的紫参呢,我这些就是小玩意儿,听说日后外甥女还要进宫,就拿着赏人吧。”

贾敏露出了笑容:“你有心了。”

旁边“没心”的贾政有点坐立难安,忍不住看了王夫人一眼:贾政是不会怪责自己的,都觉得是王夫人不当心,居然没有提前准备下给黛玉的礼物。贾政可是知道,贾宝玉入宫前,王夫人准备了许多荷包和金银裸子呢。

王夫人气闷:看我做什么,你自己不如大老爷想的周到,难道还要怪我吗?

除了贾敏带了黛玉坐之外,其余人都按照长幼坐了。因是家宴,贾敏便让邢王夫人和李纨王熙凤都入座,不必在旁伺候。

不一会儿,只听见外面哗啦啦下起了大雨,雨滴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

邢夫人笑道:“这几日闷热的很,下下雨也好。”

贾敏闻言点点头。

然后准备亲手给女儿夹一筷子砂锅煨鹿筋,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外面一声高亢的声音:“老太太啊,救救奴才吧。”

手不自觉就一抖,鹿筋就掉到了桌上。

在座众人显然都吓了一跳,主要是外面一片漆黑,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忽然这么一声尖锐高亢的呼救声,简直是惊悚。

邢夫人忍不住拍案:“老太太屋里,谁敢这么鸡猫子鬼叫的!”

今日难得他们大房得了老太太的笑脸,方才她说话老太太还回头冲她点头呢,这样好的氛围,她正准备再接再厉,结果忽然就跑出一声鬼叫,可把邢夫人气坏了。

说来神奇,这些人里最镇定的是黛玉。

进了一回宫,她亲眼见到了俊秀的小太监变成了嫡出的四皇子,堂堂天子脸色大变亲自拿拿拂尘抽人,皇后宫中猫狗齐鸣,猎犬一跃而起抓兔子,总之所有惊变都很难吓到她了。

王夫人有种不祥的预感,而探春的脸色直接“刷”的就白了。

母女连心,因为风雨之声,别人都没听出来,但探春听得真真的,这绝对是赵姨娘的声音。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探春想起昨夜赵姨娘摸黑找到她屋里时的样子,眼睛里像是要喷火,拉着她的手说道:“你的前程,生生是让太太给耽误了!”

探春板着脸道:“姨娘如今三更半夜跑了来像什么样子,若要见,白天我去给太太请安时,姨娘什么话说不得,非要这样鬼鬼祟祟的。”

她是要强要体面的姑娘家,最看不得赵姨娘这种样子。

赵姨娘睁大了眼:“白天当着她如何说得?你是不是傻了,还当她是个好的?”

“如今老太太夺了她的管家权,对大太太都比对她和睦些,你还日日去请安做什么?正该在老太太跟前多用心服侍。”

赵姨娘咬牙道:“咱们府上没有寡妇奶奶管家的规矩,偏生王氏宁愿推了珠大奶奶管家,也不肯叫你出头风光,可见是心里藏了歹意,唯恐你出挑了呢。”好易h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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