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依稀看得到屋内陈设的轮廓。她小心地避开桌椅,走到了床榻旁。不过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让她觉得如履薄冰。

“夫君。”谢宁垂首立在榻旁,双手紧张地攥着手里的团扇。她的声音温软,落在人耳朵里,像小猫爪子轻轻挠过。

光线太暗,看不清周显恩的神色,只是没由头的来了一句:“谁让你来的?”

谢宁有些不明所以,没有听懂他为何这样问。不过她还是抿了抿唇,轻声道:“自然是我自己来的。”

周显恩的身子往前倾了些,嘴角勾笑看着她,眼神却在一瞬间冷了下来:“说谎。”

他的声音像是从潮湿阴暗之地攀附而出,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子抵在人脊背上。屋里地龙烧得正旺,谢宁却在一瞬间觉得如坠冰窖。

周显恩冷笑一声:“我最听不得别人说谎,再有下次,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他眼底的光渐渐淡去,全然是平静。面前的人从进门开始身子就不住地发颤,分明是在怕他。隔得如此近,甚至能看清她哭得红肿的眼,还有刻意与他保持的距离。

还说是她自己要来的,真是笑话。

被逼的也好,别有所图也罢。也是个和之前那些没什么区别的女人,装模作样。他恹恹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谢宁一眼,随便吓唬她几句,她应该就会安分了。

余光扫过自己的双腿时,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她这样怕他倒也正常,谁会心甘情愿嫁给他这样的人?他觉得有些无趣,心中也无端生了几分烦闷。抿唇不语,便自顾地躺下了。素白的幔帐被透过窗户的微风撩动,隐隐约约露出他的脊背,仿佛鬼斧神工,每一分线条都雕刻得极其完美。

谢宁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夜色从她的脚踝攀爬而上,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无论前因如何,谢宁进门时是自愿的,也不曾后悔。”

清越的声音响起,像枝头的积雪栽落在地。她刚刚说完,就捏紧了衣摆。这些话,她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她本意是不想嫁给周显恩的,可她嫁了便是他的妻。说是被迫,多少也是她对谢家心灰意冷后的选择。况且目前来看周显恩虽然性子冷,好歹没有像坊间传闻的对她动手,这多少也让她安心了许多。

周显恩没有任何表示,像是睡着了,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死寂。

月隐西楼,屋内已经彻底看不清了。按理说,新婚之夜,夫妻本该共枕而眠。可见周显恩明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她自然也不敢轻易靠近他。她倒没有失落,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位周大将军浑身的气势太压人了,她离他近了也害怕。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台前,取下了头顶的凤冠。凤冠磕在桌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响动,她一惊,不自觉地望向了幔帐深处。见周显恩没有被她吵醒,她才放心了些。

许是身处黑暗,她像是有了一处藏身之所一般,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她摸黑寻到了窗旁的金丝软榻,轻手轻脚地就合衣躺了上去。软榻有些窄,她缩着身子不敢翻身。之前在周显恩面前只顾着紧张和害怕,此时冷静下来,她才觉得胃里饿得一阵绞痛。

新妇出门前不得进食,她也没想到周家是这样的光景。她带来的陪嫁丫鬟被管家婆子拦在了外院,不让进来打扰周显恩。而他这院子里又寻不到伺候的下人,也只能忍忍,等到天亮了。

她尽量用手捂着小腹,将身子缩作一团,也许能逼着自己快些睡着。可又实在是饿得五脏六腑都生疼,夜色撩人,勾得她心头的哀恸和委屈也一并搅在了一起。

若是她哥哥在就好了。她母亲早逝,父亲独宠续弦郭氏,就只有她哥哥谢安将她捧做手心里的宝贝。谢安在两年前去了名动天下的白鹿书院求学。他走时满怀憧憬,让谢宁乖乖在家等他学成归来,考取功名,到时候定不会再让人看轻他们。

可惜她等不到她哥哥回来了。谢宁咬着牙,把所有的哽咽都咽了回去。想这些又有什么用?现在什么都晚了。况且翻年便是春闱了,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谢安进学。她已然如此了,只惟愿她哥哥能一生顺遂。

她仰着头望向雾蒙蒙的窗户,只觉得夜色深得一眼望不到头。披散的长发裹着单薄的身子,因为饥饿而蜷缩的胃一阵抽疼,她伏在软榻上,久久未眠。

月凉如水,悄然无声,幔帐内阖着眼的周显恩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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