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文是个镇定从容的家长。

儿子冷不丁带回来一个打架受伤的朋友,他也没多问什么,拿出药水绷带,让林知夏给他朋友处理伤口。

盛朗洗过了澡,穿着林安文的旧衣裤。衣服还显得十分宽大,裤子竟然没长多少。

小孩子身体的发育并不那么协调,盛朗的四肢先一步开始抽条,手脚掌都宽大得有点不协调。

林知夏把蘸满了碘伏的棉签按在盛朗的伤口上。

少年浓密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俊脸僵硬地板着。

“疼就说。”林知夏说,“人要是感觉不到疼,那就是一种先天性缺陷,是病,还是治不好的那种。”

“你才有病。”盛朗哼道。

这少年真是满身都是刺,碰哪儿都要被他扎一手。

“没你病得重。”林知夏怼回去,“我才不会主动去找打。”

“他们嘲笑我!”盛朗低声怒道,“明明不是我的错……是那个变态……”

他的脸羞耻地涨红了。哪怕是他这样粗野的人,有些话也难以启齿。

“小伙子,”林安文在一旁搓着艾条,语重心长道,“人在这世上,总是难免和别人产生争执的。可是除了打架,还有许多别的办法能解决纠纷。事实上,拳脚能解决的问题,反而是最少的。”

盛朗闷着没啃声,不大像听进去了的样子。

不过林安文反正看不到,睁着一双瞎眼继续说:“人做事呀,要考虑一个风险和回报。你冒着断胳膊短腿,甚至丢命的风险和他们打架,最后得到了什么回报?你就算打赢了他们,他们疼个几天,难道就不会继续嘲笑你了?”

盛朗喉咙里有隐隐的咕噜声,像一头生气中的狗。

“必须打!”他咬着牙,目光凶狠,“打到他们再也不敢笑我为止!”

“嘴上不笑,心里就不笑了吗?”林知夏给盛朗裹着胳膊上的一道口子。

盛朗轻蔑道:“怕我就够了。我要让他们再恨我也不敢找我麻烦!”

“幼稚!”林知夏讥笑,“黄飞鸿的电影看过吗?人家清朝的人都知道,光是靠武功是没用的。管你拳头和飞毛腿再厉害,洋人还不是一枪就把你给撂翻了?你打服了一个,后面还有一百个,一千个。你这辈子什么事都不干,就专门去和看不起你的人打架?”

盛朗烦躁而困惑。

很少有人和他这样认真坐下来讲述人生道理,更没人能说到他的心里去。

他是彻底野生野长的孩子,没懂事就被妈丢下了,养父根本不管他。外婆只懂管他吃饱饭,学校老师更是无法驯服这野狼一样的孩子。

既然没有得到过呵护,也就从来不知安全感是个什么滋味。

永安对于盛朗来说,就是危机重重的原始丛林,到处充满了捕食者。而这只小狼崽子只有一口獠牙,一副拳脚可以用来自保。

“人呀,都是捧高踩低的。”林安文说,“你现在年纪小,没钱,没势,那些势利的人当然会欺负你。你将来发达了,什么都不用做,他们都会过来对你点头哈腰讨好你。”

“那现在呢?”盛朗问,“他们总来找我麻烦!”

“忍呗。”林知夏给盛朗身上的淤青喷着云南白药,“等实在忍不过了再打。你得把自己的看得重要一点,别动不动就出手,那样太跌份了。”

最后这句话倒是一脚踩中了少年人好面子的心。

电视里,真正的老大可轻易不自己动手的。找盛朗麻烦的都是柴哥的手下,也不是他本人。

“小孩子,心思不要那么重,不然长不高的。”林安文把艾柱递给了儿子,“给你朋友灸一下,除一除湿气。对了,小朋友,饿了吗?吃面条吗?”

盛朗先是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半盆子肉臊面,然后趴在林知夏的床上,被灸得皮肤微微出了一层细汗。

林知夏的房间其实就是客厅,床就是一张摊开的折叠沙发。

一张折叠木桌,身兼饭桌,茶几和书桌等功能。需要换灯泡时,它还能当高凳子用。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林知夏坐在桌子边写着卷子。

台灯照着男孩雪白俊秀的脸,浓长而微翘的睫毛,尖上发亮,沾着雪似的。唇不自觉地抿着,显得很严肃这是一个林知夏自己都不知道的习惯。

“你就那么喜欢做功课?”盛朗忍不住问。

“喜欢呀。”林知夏头也不抬,“你不喜欢?”

盛朗皱眉撇嘴:“无聊死了。反正怎么学都弄不懂。”

林知夏边写边说:“我弄得懂,就喜欢。越难的题,解开的时候,就觉得特别爽。大概和你打架打赢了一样吧?”

盛朗没说话。

这个混血少年带着忧郁的脸在光影明暗之中真的特别好看,鼻梁高直,唇红润饱满,眼睛如两块碧绿的翡翠。

他妈妈怎么舍得丢下他不要?

林知夏合上了语文卷子,又换了一本数学卷子翻开。

他问盛朗:“你喜欢什么?打架除外。”

“我不喜欢打架。”盛朗说,“我从来不主动去打没招惹我的人。”

“游泳呢?听说你拿过奖。”

“还行吧。”盛朗说,“有奖金,而且游泳队吃得挺不错的,队里的人也都不敢招惹我。”

“你好像很容易被招惹到的样子。”林知夏吐槽。

盛朗想怼回去,但是被艾条烤得骨头都暖暖痒痒,身下的沙发床又是他长这么大睡过的最软和的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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