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早晨,东边的天空刚刚露出点鱼鳞片儿,拽拽村甲甲屋的逵婆儿媳妇正闹腾着生孩子。逵婆早就放出话来,如果又是生得一女娃儿,就别想自己会照顾她坐月子。她是逵婆日夜争吵不休的儿媳妇翁红美,自从嫁给逵婆的儿子甲子玉,两个妇人就没有停止过争吵,好像她们每天的任务就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吵。

那个房间一整夜传来低低的呻呤声,逵婆也是铁了心的要等到小孩生出来才决定自己是否要过去看看,其实她心里也是焦燥不安,一整夜等着接生婆来跟她报喜。

天快亮了,那个房间传来嘹亮的婴儿哭声,不一会儿,小孩得到安抚,安静下来,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

逵婆听到那个房间没有动静,不用多想,肯定是个女娃,接生婆不敢来报喜,很快,接生婆走了……

逵婆似乎憋了一晚上的气,没等天空完全亮透,起床扛起锄头就往地里去,这个季节,该收的作物已经收割完。种菜!她一路呼呼的走到菜地,草叶上的霜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她挽起湿漉漉的裤脚,抡起锄头使劲儿翻地。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怎么就没种出个孙子来呢?逵婆脑袋里乱七八糟,将一晚上的火气使在锄头上。一大块菜地很快锄到了头,逵婆将锄头一扔,又蹲下身子捡猪草,再摘点青菜,满满的抱在胸前,扛起锄头回家去。

迎面图记婆挑着一担尿桶正往弯弯曲曲的小径摇过来,她看到逵婆,喘着粗气问:“你媳妇生了?”逵婆没好气地应:“生了,又是一个赔钱货……”

“新社会了,生儿生女都一样……”

图记婆好言好语,到了逵婆这里,却是听得非常刺耳,逵婆抬眼看了一下图记婆,她微微向翘的唇角让逵婆很不舒服,觉得对方心里乐开了花,又要假装好人心。逵婆没有接话,刚才锄地花掉一些力气,四肢没力,胸腔却涨鼓鼓的没处发泄。

逵婆回到家,她的儿子还没有回来,在镇上公社中学教书,每到周末才回来。今天星期六,估摸着要下午回来。

“逵婆,你家欠着大队的工分钱什么时候交上来?”大队长甲金联琢磨着逵婆的媳妇刚生了娃,不尽快让她交工分钱,说不定真的就交不上来了,这样对其他家是不公平的。近段时间红美大着肚子,去大队出工比较少,只得另外交钱补上去。

甲金联见逵婆阴着脸,猜着她家又添了女娃,不好再多说,站了一会,一声不响地走远了。这些人一个个落井下石,逵婆牙痒痒的没有吭声。她忙活将猪草剁碎煮给猪吃,大铁锅里的稀粥已经沸腾,她提过猪桶,将大半的稀粥汤倒进猪桶里,青草儿在滚烫的稀粥汤下变得青黄软熟了。

一条小狗儿围在猪桶边转圈儿,又盯着热腾腾的气体发愣,伸着头试图舔一下猪食,大烫了,又缩回脑袋。

“烫不死你?!”逵婆没好气地在狗肚子上踢了一脚,小狗旺一声跑开。逵婆若有所思地看着小狗。

逵婆赶紧煮了点青菜,和着稀粥吃了两碗,匆忙放下碗快,拿起镰刀削了几条竹蔑,捆起一担芒箕草。她又低低地唤几声“狗,狗,狗仔……”狗仔听到呼声,蹦跳着到了逵婆身边,以为有好吃的给自己,没想到被逵婆一把抱起塞进笼子里。

逵婆挑起芒箕草担子和狗儿赶集去了。希望可以卖个好价钱,逵婆一路默念。

“卖芒箕的阿婆,你这担多少钱?”还没到镇上集市,已经三三两两有人在半路拦着由乡下出来赶集的人,为了买到好货,她们会在半路缠着这些乡巴佬,一路砍价,到了镇上也就到手了。什么猫儿狗儿大葱大蒜生姜鸡鸭柴火竹条啥都有。

逵婆听有人问价,放下担子,松一口气:“二块。”

“什么,这么贵呀?人家的才一块五。”

“我这是白胡草,结实得很呢,一担抵人家两担。”

镇上的人没有山,只能买乡下人的柴草烧饭。

那人用力挤了挤蔑条,芒草捆得结结实实,再用手托托竹担儿,好沉。不错,份量足,白胡草耐烧,就是烧出的灰儿细条细条的容易乱飞。

“卖给我,一块五了,我儿子就过来,他可以挑回家去,你也不用挑了,省得你的力气……”

“不卖,我到集市上去,可以卖到二块五。”逵婆蹲下身挑起担子起身就走。刚刚歇了一会,力气又上来了。

“好啦,好啦,放下来,二块就二块。”那人见逵婆真心不想卖,又舍不得这担货真价实的白胡草。“阿婆,你哪里出来?”

“我从甲甲屋来。”逵婆是真心不想卖,她想着旁边的狗儿,一起到集市上卖掉。那人拉住逵婆不让走,狗儿一颠一跛之下旺旺叫起来。

“还有一条狗儿呀?”那人听到狗吠声,纳闷儿刚才就没有看到。

“是呢!一起到集市上去卖了。”逵婆答应着,继续赶路。

“放下!放下!,阿婆,你放下,好事商量,好事商量,我家妹子就嫁到甲甲屋呢……”那人一边套近乎,一边拉着逵婆的担子就是不让走。

逵婆没有心思听她的妹子,但又挑着担子前进不得,只好停下来,放下担子。

“你这小狗怎么卖?看起来有四个月了吧?”

“胡说,我这是乳狗,还没吃过粥水。”

“谁信呢?看那四肢,瘦得皮包骨竹节似的长……”

“狗爪子不是竹节似的,难道你想它变成猪脚不成?不要拦着我,我去集市,叫你家妹子给你柴草不是更好!”

“得得得,多少钱?我家妹子傻的,嫁到穷坑里去......”那人很快闭了嘴,她想不能在其她人面前说自己人的不是,心里又暗骂着死老太婆,有点东西卖就这么傲气。

“小狗十五块,橹草二块,一起要了?”逵婆想着交工分钱要十二块,小狗卖了还有三块钱多,可以再买点火柴针头线脑啥的带回去。

“嗨呀!这么贵,这小狗瘦得没两斤重……”

“人家还是吃奶的月子狗,没诚心不要拦着我。”逵婆又蹲下身准备挑起担子走人。

“儿子,儿子,快来!”那人呼唤着不远处也在谈价的儿子过来帮忙。

“阿婆,你看你累得背都汗湿了,快点卖了让自己轻松一下,等会集市更多人要卖,你的芒箕草可能都卖不出去哟。”不愧是年轻人,花花点子多。逵婆一听,觉得在理。

那人趁势说芒箕草就二块算了,小狗最多十三块钱,说着就像已经付钱似的将小狗笼子攥在手里。

“加多一块,这是我媳妇她妈送的乳狗,这不,儿媳妇生孩子嘛,没有出工,就想着卖了这狗仔交上去充工分了,你就行行好……”

那人脸上显出同情之色,松了口:“好吧,十四,就十四吧,可怜见的。儿子,快点提回去,给你姐补补身子,你姐这几天都没有奶水给小孩喝,狗肉可是大补。”

“哎哎哎,我的笼子。”逵婆着急地盯着笼子喊。

“你们乡下好多竹子,要什么笼子不是随时可以做一个嘛,真是抠。”那人不耐烦一扬手,没好气地将钱塞到逵婆手里:“盯着笼子,钱也不想要了。”

逵婆堆着笑,接过钱:“要的,要的,哪能不要呢。”逵婆将食指放舌头舔了一下,低头认真地数着角票儿,那两母子已经挑着担子走出好远。

“阿妈,这可是人家媳妇儿的娘给她女儿补身子的,我们买了有点不安心。”

“你傻呀,天下婆婆一个样,哪里啥得给媳妇吃好东西呀?你看看你姐吧,生了个女娃,她家婆没来看过,就连你姐夫也不看,还不是我这个做老妈的在操心。”今天拦截了一担好柴火,运气又好,还有狗仔,两母子心情愉快一路嘀咕着回家。

逵婆掏出裤兜里的汗帕,那是一条檫了无数次鼻涕的灰蓝色小方格块布儿,上面的鼻涕已经干透,她将粘在一起的布块儿撕拉开,鼻涕碎片就四分五裂地散去。逵婆小心地将一叠角票儿放在汗帕中间,包裹得严严实实。将它们一起揣进裤兜里。

逵婆完成任务,甩着空空的两手朝集市走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突然想起是竹担儿也被那个人挑着芒草走了。她不由得叹口气,今天可惜了这么好用的竹担儿和竹笼子。但又想想算了,家里山头不缺这点竹子,镇上的人爱贪小便宜,就得罚她们没山没柴要拿钱买,逵婆阿Q似的得到心里平衡,心情愉快地甩着两手到集市去。

逵婆匆匆地买了一包石龙火柴,又买了两包盐,想起今早走得匆忙,猪还没有喂,加快脚步回家。

逵婆老远就听到猪圈里传来哦哦哦的猪仔声,肚子瘪瘪地乱转,不时用嘴巴拱着猪圈门的竹子杆杆乱响,细细的竹杆儿辘辘乱转,脆弱极了,猪仔像随时可以冲出猪圈。

“我的猪仔呀,我不给你吃,你就得饿的啦,来了,不要拱了……”逵婆也不管猪仔是否能听懂,仗着翁红美刚生了孩子此时下不了地干活,一个劲儿地指桑骂槐。

翁红美生完孩子就睡着了,此时被逵婆的大嗓门吵醒,知道已快中午,刚出生的娃好乖,仍然在睡,今早接生婆给娃喝了一杯牛奶,接生婆想着翁红美折腾了一夜,不会有奶水给小孩喝了。还好她带了一小瓶奶粉,剩下的还放在桌子上,够小孩喝几天了。

地下是二个小孩,拖着长鼻涕,嘴里嚼着番薯干,也不吵闹,见妈妈醒来,眼睁睁地看着翁红美。

二个娃听到逵婆老远的大嗓门,一个个跑出去:“阿婆回来了。”

逵婆看到二个娃兜里装着番薯干,正嚼得津津有味,又是一阵火起:“饿了自己不会去吃饭,要我端到你手里呀?!我的祖宗!前世欠你们的……”逵婆一边吼一边拿起锡碗仔给二个娃盛粥汤,拌上青菜,再倒点菜汤。

逵婆提起猪食往猪圈走去,看那猪仔饿得乱转,她似乎心口发痛:“来了来了,不要吵了……”

猪仔吃得嘬嘬作响,甚是满足,逵婆站在猪圈边上,慈爱地看着它的小尾巴不停地甩来甩去。心里盘算着过年可以长到多少?又可以卖多少钱?猪仔吃得滚圆,倒在干稻草堆上睡觉,逵婆回过神来,提起猪桶回去。

逵婆还没回到厨房,就听到老二来弟的哭声,她走向前去,大吼一声:“又哭什么?家都被你哭衰了,真是前世欠你的。”

“阿婆,她的粥被鸡公打翻了。”老大盼弟看到逵婆回来,知道少不了一顿挨骂。

逵婆拿起老二手里的筷子用力扫一下老二的手指:“叫你不好好吃,公鸡都要欺负你。”逵婆说着,拿起锡碗又盛了一碗给老二。

老二挨了一筷子,痛!却不敢再哭,接过锡碗粥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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