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水线一般的太阳光线透过几乎遮住整个天空的森林照射在青草地。这是片死寂到极致的森林,完全没有生命的活跃气息。
在一块青草地上渲染着一大片血迹,循着血迹,可以看到一幕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是两半完全不闭合、却又本是完整的身体,被随意丢在青草地上,它被均匀而对称的撕裂成两半。但这依然能让人看清他原来的模样。他是个强壮魁梧的大胡子男人,头发浓密而卷曲,穿着朴素,但腰间别着弓箭与匕首,他的两只拳头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在反抗什么。
在两半惨烈的周边,有一个红衣女孩儿倒在树下,她睁大着眼睛,眼眶里滚动着泪水,但她却一动不动。就像森林里的一切。连呼吸、空气的流动都不存在。
当难得渗入茂密森林里的光线逐渐消失之际,红衣女孩儿的眼睛由呆滞变得有神,泪珠由停滞开始终于沿着眼角落下。
她缓缓睁开眼睛,睫毛像把精致的黑扇扇动着,她的目光平静,表情带有好奇。她慢慢站起身,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环境。但因为太过黑暗,她很难看清自己的处境。不过很快,光线透过缝隙渗入森林,她的视角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突然她幅度不算大的往上一跳脚,像是想到什么,习惯性的要拿东西放在嘴边,盯着两手空空的双手,发了一会儿呆。
“我是死了吗?”她喃喃道。
之后她低头查看自己的脖子,从里面掏出一个被绳子包裹严密的东西来,这才松了口气。
余光恰好扫到一处,是一根鳝鱼皮一样的竹笛,她走过去,弯腰捡起,却看到一堆血迹。她抬头循着血迹看。
身子一个激灵打过来。
她抱着竹笛,心有余悸的看着地上被撕成两半的男人。她不知所措,从未如此直观的面对一个逝去的生命,而且是以这种方式。不知道为什么,丁但觉得他的脸竟有些眼熟。
在那句尸体前面,是一个凶狠的、体型巨大的黑猩猩。它的肌肉昭示着它的健壮与力量,它以一种凶手的姿态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他一动不动,没有呼吸。
女孩儿倒退着脚步,一个转身,向西跑去,她一点儿也不认为大胡子男人是有救的,所以加上受到惊吓,并且面对一个陌生的她以为是死去世界的地方,她选择奔跑。
奔跑是一件奇特的事。在奔跑中,人的脑袋可以变得轻盈,人的思想可以变得清晰,人的身体能被空气渗透,生命开始缓慢运动。
红衣女孩儿在奔跑中,消除了恐惧,消除了不安。她重新恢复平静,恢复好奇,恢复她本身。红衣女孩儿左脸颊上的那颗黑痣,渐渐消失,随着细密的汗珠一起低落。斜梳到一边的长发开始一缕一缕的翻卷,梳成对称的两半。红色衣裙开始慢慢变化,变成黑色。是丁但。那个喜欢头发中分,长发到腿窝,时刻拿着一根竹笛,脖子上系着奇怪石头的丁但。她身上没有车祸带来的血迹,没有恐怖的创口,她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这里,在奔跑中,在尽情呼吸。
她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阳光照到她的背上,在她身后追逐。她为这温暖转头,却在再次回头间看到一张放大的属于清隽男孩儿的脸庞。她因惊讶微张着嘴巴,很快反应快来,一错身,转了个圈,脚步不停的奔跑着,男孩儿被她撞得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将停滞般的视线投向丁但的背影中。
丁但在远处回头,看了男孩儿一眼。然后她停下脚步,转身慢慢跑回来。
她好奇的看着男孩儿身后的耳朵翅膀,伸手掐了掐,真实的肉感吓得她连忙甩开手。
她伸手在男孩儿眼前挥了挥,却发现他毫无反应,像个没有生命的蜡像。
丁但在他身边踱步绕了一圈,将视线扫向他的脖子,发现上面空无一物。他的口袋里插着一根竹萧,她挑了挑眉,拿出自己的竹笛看一眼。之后她又观察了一下他背后几乎看不出组装痕迹的耳朵翅膀,疑惑的跑开了。
她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完全摸不着头脑。她只记得自己出了车祸。丁妈妈解除了危险。而老头儿,她的朋友,她的老朋友,以他的健康体魄,肯定还有很长岁月度过。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妈妈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听她叫一声姐姐。
她一直朝着西边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再最后向东后,终于跑出了森林。一出森林,她就听到有人在呼救。
道路是被划分为四部分,均用木栅栏隔开。中间两条略宽,两旁略窄。
她所能看到的建筑,均是奇形怪状、颜色各异的跟人体有关的。有木质的嘴巴房子、铁质的躯干洞穴、石质的头颅宅院,其中不乏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但花纹、式样、构造,没有哪一样离得开人体灵感。这真是个人体崇拜的地方。丁但脑海中浮现在森林里看到的男孩儿,他背上的翅膀就是耳朵模样的,那对大耳朵可真逼真,连耳朵的细节都刻画的如此精致,尤其是外耳。说实话,丁但不能判断它究竟是真是假。
求救声是从那间嘴巴房子里传出来的。
嘴巴门是闭合的,即便有人呼救,听起来情况紧急,她一个初到者也没办法唐突闯进去。更何况她并不了解这种房子的构造。即便初步判断,按照设计和功能来看,那个巨大的红色嘴巴就是相当于卷闸门的存在。
她快速查看片刻,嘴巴上面的巨大鼻孔里垂下来一根黑色绳子,绳子上半部系着一个铜制铃铛。
丁但伸手拉了拉,铃铛发出悦耳清脆的声音,声音很大,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脚步声,里面的人还在叫着救命。这时她隐约听到那人说有火在烧。
丁但顾不得礼貌和打扰了。她用力掰开嘴巴大门,吃力的掀开了一个缝隙。她看到一个突出的牙齿从缝隙里露出来,按了一下,嘴巴便终于自动张开了。
她轻舒了口气,随后迅速钻进去。她跨过牙齿门槛,来不及惊叹于逼真的口腔内部构造,便一路往里冲,终于看清了叫喊救命的人的情况。
那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衣服上有身体器官的刺绣,她满脸泪水和汗珠,她的鼻子在一点点剥落。她嘴里大叫:“救命,谁能救救我,火在烧我的鼻子——救命!”
鼻子一点点扭曲,慢慢剥落,但丁但并没有在上面看到所谓的火。也许只是她看不见而已,她环顾一下房间,发现床上躺着一个熟睡中的男人。她皱皱眉,女人这么大的惨叫声,他竟然对此无动于衷。
丁但端起桌上的一杯水,朝女人的鼻子泼上去,没有大火熄灭的“刺啦”声,没有白烟。女人还在呼叫:“我的鼻子,它着火了,烧的我好疼……”
丁但有些急躁,她在女人身边来回踱步,她冲男人道:“嘿!起来,你来看看怎么回事!”
但男人听不到一般,不理不睬。
女人的呼叫吵的丁但头疼,是真的头疼,她眯着眼睛抚向自己的额头,一手撑着桌子稳住身。女人叫着:“我为什么要遭受这种灾难?我一直有好好爱惜身体,它是我的一切……”
丁但甩甩头,看见女人的鼻子还在一点点剥落,剥落过程中没有血肉淋漓,反而像个橡皮人一样,干净美观。
“看来我还不懂这里的规则。”丁但自言自语。她围绕着女人来回转圈,确认她听不到自己说话,便打算离开了。
她打算往东走,因为她看到一个巨大的玻璃沙漏,它以超越所有建筑的高度几乎冲向蓝天。它在一众令人眼花缭乱的身体建筑中宛如一个醒目显眼的路标,指引迷途之人的方向。
一路下来,丁但看到了两个声称有火在烧的人,他们同样觉察不到她的存在,他们的眼睛和耳朵也在扭曲着一点点剥落。他们口中声称是热烫的火焰烧灼他们的器官,但丁但只觉得太阳有点大,的确炎热,她并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火。
这里真奇怪,丁但想,她从未设想过未知世界中是这个样子。她的头又疼了,她有些晕乎乎的继续赶路,朝那个巨大的玻璃沙漏走。不管如何无知,总要有个方向。
她记得在昏迷之前,自己看到了一个公墓。
她是被人叫醒的。
“丁旦醒醒。丁旦。丁旦。”有人小心翼翼的晃动她的身体。她倚靠在墙壁上。丁但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五官柔和的胖女孩儿的脸。她的怀里抱着一副一米多高的高跷。
她似乎叫了她的名字,难道她认识自己?
“你怎么知道我叫丁但?”丁但问道,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头晕症已经轻了许多。
“你这是什么问题?不会是在昏睡中遭遇自然灾难了吧?而且已经过了七号沙漏的时间,你怎么到现在才醒?我一直叫你,叫了好久,差点以为你要自然死亡了。我本想去找乔托先生,但乔托先生他——算了。你知道吗?身体岛主被刺杀身亡了,凶手就是五感公墓的守墓人。他没有双臂,却用自己的脚杀死了身体岛主,他的两肢可真灵活,当初怎么就没有躲开我呢?但他浪费了一身好本领,他不该做错事。”
丁但听胖女孩儿唧唧喳喳的说话声,完全听不太明白话里的内容。她只抓住了“五感”这个词。
还没等她询问,胖女孩儿就一把拉住她的手,热情的说:“你应该不介意我们不遵守两米距离吧。我们的关系足够打破这个规则。在去看身体岛主之前,我们应该买一束树叶花,它是黑岛气味最为芳香迷人的花朵,而且价格便宜,连我这个穷女孩儿也买得起。”
丁但不由分说,被胖女孩儿一把拉住,跑到公墓对面的一个鲜花小摊处。
“老板。一束树叶花。”
“好的,要什么样的包装?如果你是祭奠身体岛主的话……”摊主语气哽咽,丁但看见他流出悲伤的眼泪,抽抽搭搭的递上一个身体模样的细长花瓶,“他会喜欢这个……不管怎样,我们永远铭记他的荣誉。”
胖女孩儿也湿了眼眶。她狠狠点头,要老板包装好。
她回头看到默不作声的丁但这才慢慢有了疑惑之心。
“你今天看起来怪怪的,你好安静。”趁老板包装树叶花之际,她上下打量着丁但,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一根像是萧的东西,直接从她手里抽回来,转动着观察。问她:“这是什么?从来没见过……很像乔托先生的竹萧,但你们的构造不太一样,而且它有……一个、两个、三个……十一、十二个孔!”胖女孩儿数着数,抬头问丁但:“是坏的吧?”
丁但看起来傻傻的,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竹笛。”
“沙雅,好了。一共十个岛币。”老板的说话声盖住了丁但的。
原来胖女孩儿的名字叫沙雅,丁但心想。
“什么?十个岛币?”叫沙雅的胖女孩儿一惊一乍道,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没错。树叶花是一个岛币,身体花瓶是九个。看在身体岛主的面子上”老板抹了抹眼泪,“我已经给了你优惠。”
沙雅不能接受的连退几步。木制高跷碰在一起发出响声。
“等等等等,等我筹些钱过来。”胖女孩儿说。
她腾出一只手拉住丁但。往五感公墓门前跑。
她快速穿上高跷,“蹬蹬蹬”踩着地面走动。
“咳咳”她清清嗓子。接着大声道:“诸位。我为了给身体岛主筹到树叶花的钱,给大家表演踩高跷,我可以踩着高跷跳脖子舞。如果大家觉得——”
“是你!”
公墓门外的唯一一个个子矮小的守墓人打断沙雅的话,他认出她是昨天的那个女孩儿。她将自己的同伴弄出血,但因为今天的事,他不想再计较了,况且他的同伴已经死去。但踩高跷这么危险的事,他一点儿也不赞同,昨天就发生了意外事件。
“你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害了自己不说,还可能连累别人。那个长头发小姑娘,你还是离她远些吧。如果稍有不慎,她会砸到你的身体。身体保佑,可不要再发生什么意外才好,意外已经够多了,我们快没有力气承受更多。”守墓人担忧道,眼神里是深深的不赞同。
“喂,你怎么能这样说!昨天那只是,只是一场意外。我踩高跷很厉害的,不信我表演给你看。我还可以转圈圈,转很多下。”沙雅着急证明自己的技术,说完不再听任何规劝,在原地表演转圈。高跷撞击地面的声音急促有力,一下下勾动人恐惧的心弦。她的脚步声越来越杂乱,一圈一圈不受控制的往后倒。越是失衡她越卖力,越是卖力她偏离的方向越严重。丁但跟着她跑过去,打算在她摔下去之前接住她。
“小心!”沙雅失去最后的平衡,往地面倒,丁但在最后一刻及时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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