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托先生没有说错。”沙雅跳出来说。接着她拿起丁但喝的干干净净的杯子,新添了一些进去,她采用很吝啬的倒法,简直是一滴一滴的倒。
“你看好了,你真的出问题了。你看看我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有多奇怪。你可不要嘲笑我,全黑岛人在喝完苦液后都是这个表情!”沙雅说完,怀着壮烈的心将那仅仅覆盖一层杯底的苦液送进嘴巴里。它们流经舌头,带给她绝对不一般的刺激。
丁但看到,沙雅在喝苦液时,她的圆脸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皱在一起,很难得的,以她的肥胖程度来讲,将肉挤出那么多道褶子,可不是容易做到的。
“哈,哈……”沙雅活动着舌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接着她理直气壮的对丁但说:“这下知道了吧,这才是喝苦液的正确反应!”
“乔托先生,您说是吗?”
“呃,没错。的确是这样的。”有时候甚至比这还难看百倍。乔托在心里补充说。所以他虽然一向以沉着冷静、坚韧自信的面貌生活在黑岛,但也不想让人看到这滑稽的一面。
丁但发现隐藏在乔托平静外表下的,是一丝不为人知的窘迫。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耳朵尖红了。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丁但问道。
“等等,你难道不担心自己的味觉?你的舌头虽然没掉,但味觉也出了大问题。你应该让乔托先生给你看看。”沙雅着急的说。
乔托在她面前坐下,“她说的没错。你的确对身体有些不负责任。你真应该多去五感公墓瞧瞧,那里的人足以唤醒任何轻率的心灵。”
丁但张口正要说点什么。却发现乔托和沙雅都静立在原地,失去呼吸,一动也不动。她从书里看到,这叫做自然昏睡。当月亮消失时会发生的事情。
她不受昏睡控制。
喝下绿色苦液后,她的身体开始慢慢恢复,绿色褪去,像月光一样。此时天空出现火红的太阳。丁但意识到自己在夜晚并没有入睡。她的作息与黑岛相反。
她的头晕症又犯了。丁但脚步虚浮,歪歪扭扭的朝塔窗走去,她依靠在栏杆上,俯瞰被光明席卷的黑岛,慢慢闭上双眼。
她的心情既沉重又放松。沉重的原因在于,她这些日子以来所遇到的所有困难。放松的原因在于,她喜欢这里的空气,哪怕黑岛对她来讲非常陌生,但她并不感到拘谨和不自在。这个时候,也许应该来一首曲子。
丁但对着太阳吹竹笛,曲子是那首《对称》。
肚子圆滚滚的牙七岛主正坐在摇椅上休息,她守护着只在黑岛传说中存在的大猩猩。它不被唤醒时,只睁着一只左眼,现在,它突然睁开了另外一只眼睛。牙七岛主为此吓的不轻。她只记得,大猩猩在乔托先生发明竹萧时才睁开了第一只眼睛,这是前身体岛主告诉她的。他曾交代自己,务必留心关注岛上所有异常的变化,但绝对不要插手推波助澜。她虽然有心要出去查探一番,但因为前身体岛主在她的肚子里,还没有消化完全,她根本很难移动身子,她只能躺在摇椅上,思索着将要宣订的新法例,等待新一天的开始。以往她会自己摸索着在这时准备宵夜,但因为前身体岛主,她足够应付漫漫时光,直到下一个夜晚来临。
吹完一首曲子,丁但心里有些发慌。就像是错过了什么,或者忽略了什么。她将视线投向陷入昏睡的乔托和沙雅,就是这个。她缺少睡眠。
对于黑岛岛民来说,夜晚才是属于他们的活动时间。而对于丁但来讲,白天,就像现在一样,在太阳下,是她需要走出去,运动的时刻。但是现在,她面临一个困境。
也许是一夜没睡,她有些倦怠,加上头晕症,她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好受。她决定无论如何,现在要睡一觉。这种仪式感,就像是她在原来的世界,坚决从不熬夜一样简单。她只觉得自己要对身体负责。
她倚坐在塔门外,背对着乔托和沙雅,正面迎着朝阳,头枕靠在冷硬的石壁上。闭着眼睛,将大脑暂时放空,呼吸轻浅,渐渐趋于绵长,她睡着了。
她睡着了。长发披撒肩膀,围成一个黑毯盖住她。
她的眉头轻轻皱着,眼角有一丝倦意。她的嘴角紧抿,带着倔强与坚韧。她的五官清秀温和,可以与任何饰物做搭配,但她几乎从不花费心思在它们身上。她今年十三岁,却在露天外酣睡。如果老头儿知道,他肯定会将她轻轻抱起来,放到温暖柔软的被子里。
一双温热的手按压着她的太阳穴,劲道恰到好处的按摩着打圈,她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这使得她的眉头舒展开,头痛缓解了许多。她是在气味芬芳的花香味中苏醒的,那是树叶花的香气。
“你醒了?头痛症缓解了吗?你一直喊着头痛。我之前也和你一样。”是乔托的声音。他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到了床上来。
“丁旦,你终于醒了。已经过了一号沙漏的时间。你快点起床吧,第一个科学饭点要到了。”沙雅风风火火的冲进来,手里端着丰盛的食物,还有一大杯苦液。丁但冲她露出一丝笑来。
“谢谢。”丁但对乔托说。
乔托撤开身子到饭桌上坐下,沙雅俨然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张罗着三人的碗筷。
丁但靠着十三年的经验和不断摸索,在巡逻人通知之前完成了梳洗。
由乔托带头,在他们听到由远及近的敲锣声时,开始用餐。
乔托为她倒了一杯苦液,也为沙雅倒了一杯,只有他自己的杯子是空的。
“如果还是没感觉,那你的味觉出大事了。”
乔托示意丁但把苦液喝了。丁但面不改色将满杯的苦液喝尽,这次比昨天还要糟糕,连一丝一毫的苦味都消失了。
她夹起饭桌上的肉干,放在嘴里嚼了嚼,一样没有味道。她想,她是患上了五感病,因为昨天熬了夜。
难道现在她又要抓紧时间睡觉了吗?她转眼看天空,巡逻人背着月光和黑夜从塔窗外飞过来。
他的嗓门明亮有精神,“乔托先生,您这里真热闹,可真是罕见。不打扰你们用餐了。对了丁旦,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想找他买些动物皮,天气快要变冷了,我打算做件厚衣服。”
经巡逻人的这一提醒,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一直因为各种原因和她的头痛症而被推延至今。那就是,在这里,她到底是谁?
“还是和昨天一样吗?”乔托担心的问,实际上,单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情况并未好转。
丁但摇摇头,沙雅期待地盯着她,却听到她说:“我索性失去了整个味觉,什么滋味也尝不到了。”
“啊?那你的舌头是怎么回事?”沙雅不解道,她喝完苦液,一张鬼脸般挤眉弄眼的表情还没恢复。
一向知识渊博的乔托说:“以前也有你这样的情况出现过,遭遇自然意外失去味觉。你这样很像遭遇了自然意外。一般和自然扯上关系,几乎是不可逆转的。”
“喵~”一回斜塔就不知去哪儿了的猫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它从楼梯口爬上来,从下面爬上来,重新跳进丁但怀里。
乔托竟然说这是自然意外。对她来讲,是熬夜惹的祸。来到这儿,她的作息规律被打破。
但她要怎么开口和他们说呢?
尤其是沙雅,还有那个巡逻人,竟然知道她的名字,而且是在见过她本人后。
但乔托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陷入纠结当中。他在用餐中途回了卧室一次,带着那只干净的玻璃杯。丁但猜测,他是去喝苦液去了。猫在这时从她怀里跳下来跟上去,被乔托赶了出来。
这一小插曲,令沙雅忍俊不禁,丁但也无声笑了出来。
“谁能想到完美无缺的乔托先生畏惧在人前喝苦液?”沙雅一边大笑一边感叹着,她胖乎乎的身子歪在饭桌上,差点砸进丁但怀里。
乔托很快就出来了,嘴角有一滴可疑的绿色残留物。丁但收敛嘴角,提醒的指了指,乔托的耳朵尖再一次泛红,他窘迫的抬手擦掉,看起来有一丝懊悔。
“我们现在赶去黑森林吧。”乔托谈论起正事,恢复了镇定神色。
“我们去演奏对称音”他解释道,“前天它似乎在那里出现过一次。”
乔托没有说太多,他暂时只告诉她们,对称音可以吸引一个他想寻找的东西过来,而这个东西和红色火球事件直接相关联。
就像她的秘密一样,乔托也有自己的秘密。也许他和自己一样,在没有把握之前,都不想透露太多。毕竟,只有伙伴才能毫无保留的共享秘密。
丁但开始和他探讨,“一会儿我们要吹哪首曲子?”
乔托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我们应该吹一样的。”
“我只会一首曲子。”
“吹来听听,我完全可以配合你,虽然这样说有自夸的嫌疑,但请不要误会,我的学习本领很强。我来学习会节省一些时间,正好让我来听听你的笛声,我对它非常期待。”乔托转过身对丁但说,这次出门他披了一袭黑色斗篷,斗篷内侧有几个口袋,里面装着一些瓶瓶罐罐,如果乔托动作过大,它们就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们在第二号沙漏时间结束时赶到了黑森林,乔托用了不到半号沙漏的时间学会了《对称》。
丁但记得,他和沙雅听到这首曲子时,那种难以形容、不可捉摸的表情,难得一致。
“明明是第一次听,却总有说不出的熟悉感。”沙雅说。
“这首曲子,让我想起黑岛上的一个歌谣。那是在岛主就任仪式中必唱的歌谣。如果你这首曲子还没有合适的歌词,倒是可以听一听这个。你会发现,它们的曲调惊人的相似。”乔托说。
这些话让丁但的手心和后背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是什么歌谣?”
“这个没有名字。相传是很久很久以前传下来的,大家传着传着,就忘记了它的名字。”
“对,牙七岛主的就任仪式在第二个科学饭点过后。如果乔托先生的事情赶在那之前解决,我们可以去听一听。不过,难道你一直不知道吗?”沙雅问。
“我——”
“我知道了!因为你遭遇了自然意外,所以才这样。我就说嘛,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你的发型变了,穿衣风格变了,就连性格也变了。而且我们一直在一起学习,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吹,吹笛子,这个叫竹笛对吧。你真可怜,如果被你爸爸知道,他肯定会伤心的。”
丁但又一次听到她讲爸爸。她在这里有爸爸?不,尽管有很多不明白,但她却可以肯定,那些都属于另一个人,包括沙雅的亲近,那是属于另一个身为沙雅朋友的女孩儿。不是她。
沿着熟悉的路,丁但竟然回到了初次醒来时的地方。
“就在这里了。”乔托说。
“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听我的指令。”
乔托掏出两个药瓶分别递给丁但和沙雅,“这个是昏睡药水,如果遇到危险,就把这个洒在它身上。”
“洒在谁的身上乔托先生?”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听起来很危险的样子,我决定还是躲在树上好了。”沙雅害怕的说,她将胖成一个球的身体藏在一棵树上,茂密的树叶堪堪遮住她大半个躯体。
她透过树叶间隙,紧紧攥着乔托先生给的药瓶,看他们合奏对称音。
丁但和乔托背着耳朵翅膀,并肩在一起吹乐曲。横吹竹笛,竖吹竹萧,一个悠扬像阳光般明亮,一个含蓄如月光般悠幽。笛箫合奏,两个不同方向,却能和谐的糅杂在一起,将音调与声音,对称的叠在一块儿,吸引来了,大猩猩。
丁但感到一阵疾风朝两个人席卷过来,“往上飞!”乔托快速提醒。
丁但和乔托飞到更高处,躲过了大猩猩的袭击。丁但认出,它就是那只曾见过的大猩猩,它能徒手撕坏一个人的身体,说起来,那个被撕成两半的身体去了哪儿呢,也许已经被亲人认领了。
直到这时,乔托才真的相信它的存在。像是心底下的一块儿石头落地,他看到了希望。原来真的有大猩猩,它不是传说,长相和斜塔对面的大猩猩雕塑一模一样。而这一点丁但早已发现。
“我们快把昏睡药水投进它的嘴巴里。”乔托说。
沙雅躲在树上瑟瑟发抖,虽然她心里为见到一个传说而兴奋。但它的凶狠与强大让她本能畏惧。她想,短时间她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也没有勇气和它战斗。
大猩猩对高处的两人无可奈何,它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愤怒的吼叫。惊吓住了森林一众鸟兽虫鱼。
就是这个时候,镇定观察大猩猩动态的丁但和乔托,将开口的昏睡药水瓶扔进它的嘴巴里,很大剂量的五六瓶药水都进了它的肚子。他们还来不及松口气,只见大猩猩用更加狂躁的咆哮声追逐他们。它甚至徒手拔起了一棵树,大树被连根拔起,泥土迸溅在青草地,它举起粗壮的树干砸向丁但和乔托。他们狼狈的躲着,它不断的拔树,向空中投掷。眼看着它就要对自己所在的这棵树下手,沙雅逃窜到空中,紧追着丁但和乔托,“等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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