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长考,然而这局棋每方的用时也不过一个时辰,实在没有更多的时间,半刻钟后,范彦先深吸一口气,目光沉沉,捻出一颗棋子,重重地拍在棋盘上。

进攻!

依旧是进攻!

更加猛烈的进攻!

棋子落下的那一刻,慕远也不由得眼睛一亮。

范彦先这一着棋的选点极为高明。

右上是黑棋的大场,若被白棋成功破空或者搜根,这样的损失黑棋受不了,所以一定要应。而白棋的选点恰恰是这一块黑棋唯一薄弱的地方,局势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不愧是名扬江淮两道的顶尖棋手。慕远微微一笑,捻子落下。

黑棋挡住,白棋长,黑棋扳,白棋跳一个。接下来的下法范彦先也已经计算过,若黑棋断,白棋则顺势叫吃,最次也能形成一个劫,纵观全局,白棋的劫材虽然不比黑棋多,但是也不会少,若是打劫的话他未必会输。何况,只要成劫,不论输赢,于他都是有利。倘若黑棋不愿意打劫而退一个的话,那也正中黑棋下怀,乘势追击一向都是范彦先的拿手好戏。

然而慕远的应对再一次出乎他的预料,在这样一个正常人都不会选择脱先的时候慕远偏偏脱先了,而他脱先的地方目前看来也不是什么紧急之处,只是在另一块棋上接了一个。

范彦先百思不得其解,他看不出这手棋的用意,然而棋下到现在,他更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对手会在这样的时刻下出一个无理手。

一定有他的用意,只是自己还看不出来。那么,还要不要继续保持之前的节奏?范彦先第一次犹疑起来。

连对局中的范彦先都看不明白,围观的棋力更低的棋友们自然更加看不出来。慕远这一手的棋谱被送出来之后,棋友们纷纷一声惊呼。

“这,这,这”

“这一手有何用意?在这种时候,怎么偏偏脱先去下这一手?”

“看不明白。”

“不会是一时失态,下了个无理手吧。”

“从之前的棋谱来看,慕云直的棋力应不至于此。”

“先看下去再说吧。”

看到这一手,纪三也是一愣,他研究了一会儿,还是看不分明。不过他对慕远一向都很有信心,何况这一手莫名让他想起了慕远与净空大师的那一次对局。在得知慕远与净空大师有过对弈之后,便找了个机会让慕远把他们那一局棋摆给他看了一次,他同样对慕远下出的在很久之后发挥了巨大作用的那手长影响深刻。也是这一手,让他明了,慕远算路之深之精确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和想象得到的。

这一局棋的这手接便让他有了同样的感觉。

范彦先深思之后,还是决定按照既定的节奏行棋。既然看不出那手棋的意义,便要让自己先不去在意。若到最后因为这一手带来损失的话,也只能遗憾自己棋艺不精,技不如人了。在那之前,不应自乱阵脚,这不是一个高手该有的风范。

范彦先定下心来,恢复了之前的气势如虹,慕远亦应对从容。这局部之争,最终范彦先压缩了黑棋的大场,而慕远也成功把白棋阻在外头,把围好的空真正转为了实地,双方各有所得,局面两分。

手数下到近两百手,棋盘上已经没有可争的大场,双方基本划分好各自的势力范围,剩下的便只有治孤和官子。目前黑棋盘面稍优,不过黑棋比白棋多出两块棋,算上每块棋要贴还眼位的目数,白棋也不算太劣。

范彦先对眼下的局面尚算满意,虽然全局他的攻势都没有发挥很好的效果,对方的腾挪借力更一度扰乱自己的行棋节奏,他已经见识到对方棋力的高明。不过就这盘棋而言,最后的胜负还未定,他还有机会。

范彦先撑着下颌思考了一会儿,在看准的位置落下一子,准备先手收官。

慕远在落子之前微微抬头淡淡看了对手一眼,修长有力的指间捻着一枚黑子,缓缓地落在棋盘十字交叉的点上。

黑棋的落点在棋盘上唯一还可再争的那块棋上,不过范彦先早就已经计算过了,在双方都不失误的情况下,这块棋最好的结果可以是双活。

怎么,想要先厘清这块棋么。范彦先微一挑眉,准备应战。

然而捻起棋子准备落下之前,范彦先却怔住了,他盯着那块棋算了半天,冷汗慢慢涔涔而下。这块棋的结果已经与他原先计算的不同,而关键点居然是之前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一手接。这一手接,不仅连接了黑棋两小块被分断的棋,最重要的是,阻住了白棋出逃的路,白棋只能做活。然而方才黑棋那一手已经先手压缩了白棋的眼位,白棋唯一的活路只剩下做劫活。再纵观整个盘面,白棋明显劫材不足。

之前明明看不出有什么作用的普普通通一手棋,却在这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决定了这块棋的死活,也便决定了这盘棋的胜负。白棋若被屠了这十几目的小龙,本来盘面就有些落后,范彦先自认官子功夫平平,追不回来这二十几目的差距。

范彦先回忆着之前双方的走法,再仔细分析了一下棋局,发现慕远这一手接时机把握得太过巧妙,简直颠至毫厘。若是他早一步走出这一手,自己也会另有应对,最终的局面就不会是如今这样。而在那之后,两人的交锋不容一步有失,自己也不会再让他有机会分出这一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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