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金有利盯着监视器,叼着一支烟,回过头静静觑着他,湿臭的口气混着刺鼻的烟草味悉数喷到了他的脸上,“最后一段那个情绪爆发演得还不错,和齐老师搭戏也没被压住。”
意料之外的肯定。曲谨怀有些欣喜地一鞠躬:“谢谢导演!”
“——但是。”
话锋一转:“最后几次的表演都显得有些用力过猛,演戏不同于舞台剧,没必要将小幅度的情绪波动扩大化,展现给观众看。”
金有利撑着桌沿站了起来,烟头丢到脚边狠狠一碾:“还有,我得和你说清楚,这次选角完全是我自作主张,羊导和编剧还不知情。最后到底替上谁,结果还不能定夺。”
这就无疑有些像吃了白食还卖乖。可再深究下去,这样的态度又是合理的。
崔时嘉是个模特出生,刚出道不久,高鼻梁薄嘴唇,一双桃花眼潋滟得能将所有小女生的心思都勾去。圈里对他喜骂参半——演技差,耍大牌,但胜在有一副刀削斧刻的好皮囊,在戏里呆站五分钟都有迷妹尖叫“演技超棒!”
就算只是个小配角,流量对比可想而知。
金有利瞅着眼前这人眼神飘忽,知道他思绪又飘到了什么地方,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猝不及防发问:“……你晓得你比崔时嘉赢在什么地方么?”
曲谨怀愣了一下,老实地摇摇头。
“皮相。”金有利嘿嘿一笑,“他整个儿瞅着就有种黏糊糊的媚气,你是邻家大男孩,清爽得漂亮。剧里的宋宸大学刚毕业,正要一股干净的书生气。他那一卦塞进来就是个浪荡子。”
现在是全剧组的休息时间,摄影灯光都在调试机器,不时低声谈笑。不远处齐昭站在那里,低下头任着化妆师轻拍额角,眉目狭长如刀刻,正侧过耳,专注地听着杨卉和他说着些什么。
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发生了什么。曲谨怀有些不适地退下一步,而紧抓住他肩膀的手指坚硬如铁钳,金有利慢慢凑近他,小拇指蜷起来,轻轻摩挲着他的锁骨内侧。
“我的车就停在后面。”他说,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拍完戏,我们找家咖啡厅细说?”
他的口气近乎狎昵,温热的吐息喷在颈间。先前那一句“长得很合我胃口”猛地砸在神经上,曲谨怀条件反射地一把拍开金有利的手,猛退了一步,强笑起来:“算了吧导演,我还有…”
“金导——”
不知何时对面的杨卉已看了过来,招手向他示意了一下:“您能过来一下吗,有事和你商量。”
金有利身子猛地一僵,手也悻悻地放下来,回过头时笑着一点头“就来就来!”,再转向曲谨怀时脸色却明显阴沉了下来,手腕一翻掌心平摊:“手机给我。”
少年犹豫了一下,刚从侧兜里拽出一半就被人劈手抢走。金有利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了一串数字,拨出的瞬间又摁掉,随意扔进他怀里。
“我的号码。”他说,“如果想继续演,试戏是避不了的。你的我这儿也有显示,晚上一商讨出了结果就和你说。”
方才亲昵得古怪的氛围登时被冲得一扫而空,曲谨怀全身一松,发自内心地虔诚感谢这个猝不及防杀出的经纪人。
他如释重负将手机揣进兜里,尾指勾住衣领悄悄向上提了一下,掩住大半裸露在外的颈线,微微向前一躬身,口吻腼腆:“谢谢导演。”
剧组对时间的迫近尤为灵敏,休息时间还没到末尾,片场就已重归一片安静,整备就绪。
摄影机嗡地一声进入了启动的后台程序,场记捏着黑白打板凝目等着导演指示。
齐昭身边的人早已散了,独身站在中央,一动不动。
那不是紧接着的下一个情节。那是他的一场独角戏。
周遭的灯光,摄影机轻微的咔嚓声,挨挤的人头,都像是一抹掠过耳畔的风。他阖眸伫立,静默如一棵戈壁滩上的白杨。
导演一声响亮的“开始”蓦地破空而至,走出场外的曲谨怀下意识猛地一个蹲下,接着,那人低哑的嗓音,在午后浮动的热风里,如振动尾翼的蝴蝶,轻颤着响起。
那只是简短的台词,是宋言承的自省。但并未沉入剧本的人见这一幕只觉浮夸,而他的嗓音里渗流着一股子浓重的绝望与哀恸。相依为命的弟弟的质疑,同窗兄弟的惨死,自我束缚的无法解脱…
他一次一次嘶声问着自己,又残忍地将自我反驳,最终双膝俯跪,虚脱地瘫倒在草坪上,哑声嚎哭。
男人的声音穿过贫瘠的草皮,越过了沉寂的人群,一直传到很远。
曲谨怀双手抱在并起的膝盖上,用力地将自己蜷成一团,心脏也跟着狂跳起来。
台词基础也太稳了吧。他想,一股别扭的崇拜又油然升起。真是演什么像什么,好厉害。
少年不知在原地蹲了多久,总觉得起身干扰到拍摄也不好,错过了齐昭现场表演也不好,干脆乖乖地盘腿坐了下来,小小地仰头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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