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

白方倒是大大方方回答了,却不想台上那人微微一怔,然后一口香茗喷出,竟是毫无半点定力。

白方在心中收回对这观主的第一好印象。不过这观主好歹是真正见过世面的,接过大弟子的锦帕,无视大弟子的鄙夷眼光,清清嗓子继续问道——

“那阁下可是何方神圣?来我这观中所谓何求?又为何执着成为我这流云弟子?”

一发三连问过后,姜某人已经平复了心情,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香茗。

不料这白方一听这三连问,微微一顿,好似在酝酿着什么,接着便开始如黄河之水天下来,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好似点开了一个名为话唠的开关,从自己一百五十年前初初修成人形说起,再说道自己这些年扮演过的各类角色,再说到自己多年的寂寞,再到自己丰富的情史,刚刚说道自己心痛的毛病,说到动情处,难免手舞足蹈,说到伤情处,难免掩面落泪,落到这观主眼中,便是一个相貌俊美的疯子正在发疯。终于,一声啼哭打断了这段自我介绍。

那在上首的姜观主不仅没有共情,相反正听得昏昏欲睡,也被这啼哭一下子打断睡意,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看来是那小祖宗睡醒了,正哭闹不见人呢,这小木兮来这流云观已经一月有余,奈何这观主哄孩子的功夫却是一日未曾见涨,亏得粉雕玉琢的小奶娃都活生生憔悴了许多,于是才有姜嵩白收弟子这回事,美名其曰顺应天缘招收弟子,其实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想给这小家伙找个可靠的......

姜嵩白再次细细打量着坐在下首的白方,这家伙长得应该很合小姑娘脾气,而且真身是一只毛茸茸的粉白色狐狸,这颜色,小木兮一定喜欢。这样想着越看越顺眼,竟然弯了弯嘴唇,会心一笑。

白方正被观主这般打量的心底发毛,又见这邪魅一笑更觉不好,刚打断的自我介绍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观主便发话了——

“你既然能上了这凌霄山,你我便算有缘,不过要当这弟子,还要通过这考核,这最最紧要的便是人品,流云观历来尊师重道,你且说说,你该如何对待你的师姐。”

白方一听此言,松了一口气,只觉特别简单,便发挥了曾经当过头牌的经历,甜言蜜语不要钱的滚滚而来

“这是自然,小生的人品那是绝对过关,师姐既是长,首先便要尊之,又是姑娘家,更要多加照顾......师姐不开心就是我的错......”说到这,白方似乎想到了什么,

“可是这观中,只见一个大师兄呀.......”

未等他疑惑完毕,姜嵩白便从傀儡怀中接过那已经停止啼哭的木兮,只见小姑娘扎着牛角辫,刚才的一场梨花带雨后的雨痕还在脸上,倒是一双杏仁眼被这大雨冲刷干净,甚是明亮动人,被姜嵩白抱在怀中,正瘪着小嘴,正要再来一场泼天大雨,却忽然发现殿下站了一人,那人甚是好看,长得甚合心意,小木兮也不怕生,从姜嵩白怀中挣脱,摇摇晃晃向白方走去,勉强够住了这金贵公子的上衣下摆,直勾勾盯着这狐狸,奶声奶气问道——

“你是来找我吗?”

不大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威慑力,但他就是那样怔在那里,平生演绎过无数段人生,却从来不知自己为谁而来,又会因谁而去,人间无论如何繁华热闹,他始终是孤身一人,冷眼旁观红尘两百年,总是一个局外人。

但是此时此刻,有这样一个小女孩,睁着那圆圆的杏眼望着他,一眼不错,问自己是否为她而来,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久违了的安宁漫上心头,仿佛从此有了归属。

最后还是观主打破了这僵局

“这便是流云观五行辈的二弟子,木兮。也是你的师姐,记着你的承诺。半年后如无异议,便领牌子行拜师礼吧。”

说完也不等回答,便匆匆拉着大弟子离开了。

怔在那里的人这才回了神,小木兮却依旧拉着他的衣摆,正固执等着一个不知道答案的答案。

“对呀,我是为你而来的。”说完便抱起了肉嘟嘟的小姑娘。

这一刻的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就那样回答了,只觉得无比理所应当,如同日升日落,花开花谢那般顺其自然。

一个人一生中,总有那么几个时刻,一时冲动,一时心动,匆匆忙忙做了决定。未来的许多年后,或许会后悔,或许不会。

“我大名叫木兮,不过我阿娘叫我枝枝。你长得好看,所以你也可以叫我枝枝。你呢,你叫什么?”

“我还有没有名字呢,不过你叫我狐狸吧,喜欢粉白色吗?待会给你变个戏法......”

“哇哦,真的嘛,”

“是真的,小枝枝,带我去你房间好不好,咋们先把这小花脸洗洗干净”

......

夕阳西下,一大一小的影子被拖得老长,两百岁的大狐狸牵着两岁的小姑娘就这样慢悠悠走进这个属于他们但不独属于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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