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她茫然地眨眨眼睛,“感觉一下子卸去了好多东西,神清气爽。醒来后,我还留出时间来思考了一些事情。”
听到她这些话,陈裕卿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她觉得他今天有些反常。
突然,她眼光一斜,看到他手中拎着一个布包,又问:“这是什么?”
他闷闷出声道:“给你买的。”
周隐好奇,打开布包一看,原来是几件男子式样的衣衫。陈裕卿解释道:“我们要赶路,你作女装不方便。这一身衣服也穿了好几天了,赶紧换下来吧。”
她疑惑地望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想要撺掇你离开罗城?”
陈裕卿一笑:“看来我们两个想的一样。”
说罢,他又退出船舱,只撇下一句:“你赶紧换,我不会看。”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觉得这句话听上去越来越像此地无银三百两,索性闭上嘴。
等了片刻,她脆生生的声音从船篷内传出:“进来吧。”
他一掀竹簟走入船篷中,看到面前那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目光微微一怔。
周隐换上了他为她买来的黛青色衣衫,将满头秀发盘到头顶,用一根没有任何雕饰的木簪别住。她将脸上的脂粉洗去,露出本来就白净的面颊。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像是林间安闲自在的小兽。
周家的那位小公子,如今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处浮现了一丝笑容。
周隐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只是是以他坐到桌案边,然后仰起脸来问他:“昨日你温的酒还有吗?”
她一提酒,他又想到了昨晚酒沸的事情,愈发在心里鄙夷自己,于是干咳几声:“问这个干什么?”
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酒的味道极好,我想再喝几口。”
他诧异地望向她,小小姑娘,难道还被他灌出了酒瘾来?
不过根据昨晚的经验来看,周隐的酒品确实不怎么好,于是他只能搪塞道:“都喝完了。”
她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无奈地用手指敲了敲桌上摊开的那幅图。
陈裕卿这才发现她把那日在唐府画好的天下割据图又复制了一遍,他凝神望向图纸,只见一笔一画皆劲力无穷,不由得感叹一声:“若有一日,这些分割的线条能够连成一体,该有多好。”
这是他的心愿,不为别的,只为能在那个抛弃他的人面前证明自己,他不甘心只做一枚弃子。
那人将羌朝的苛政,暴吏印在了他的心中,引他看到了乱世中的黎民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使他立下改朝换代的大志,却又将这一切在一夕之间收走,但是他的心已经定在了原地,他的目标不会发生任何偏移。
周隐轻轻敲击着桌面,轻声说:“我为你定了三个计策。”
“说来听听。”
“第一,”她将手指向黄河,“今日黄河又发水患,朝廷征收大批民夫修筑河堤,他们怨声载道,蠢蠢欲动。我们混进他们之中,借机煽动情绪,挑起变乱,此为下策。”
她补充道:“这里临近大都,对朝廷的威胁最大,如果在这里起兵,必将承受官府的巨大压力。”
陈裕卿没有立刻做出选择:“再说说其他两个。”
“第二,带上你的人马,或者在沿途中收服几个几百人的小势力,去应天投奔杜至和,此为中策。缺点是,如果我们人马不足,杜至和不会给予太多权利,到时候想要上位必有难度。
“第三,去黄州投靠徐响,此为上策。我与张幼珍是旧相识,由他引荐,也许可以谋得一官半职。”她顿了顿,“但是徐响势力临近大都,没有人当我们的挡箭牌,我们会面临和第一条计策一样的处境,接受朝廷的冲击。”
说完,她将两手一摊:“这就是我能想出来的三条道路,但是我的分析也仅是一家之言,也许其中的利害关系还会颠倒,看你怎么决定。”
陈裕卿不假思索道:“去黄州。”
她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戏谑地笑出声来:“你就这么相信我?”
“你心思细密,直觉准确,谋略这方面我比不上你。”他倒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这一点。
不过他话音一转:“但是皇叔说过,我有一个别人如何也比不上的优势,那就是——识人精准。”
周隐好奇地凑过头来:“那你说说,我那几个姐妹是什么样的人?先说唐四吧,就是当时替我下棋的那位。”
陈裕卿略微思忖了一下:“她本性不坏,但气量狭小,十分要强,而且心性偏激,容易被人当枪使。”
听了他这段评价,周隐立马被噎住了。
那个拿唐四当枪使的人,可不就是她嘛!
“还有你那个六妹妹,呆头呆脑的,心里装不下太多东西,但是如果带在身边,绝对能惹来祸事。”
周隐不想听他继续编排自己的姐妹:“你说了这么多,为什么不评评你自己呢?”
他立刻就给出了判断:“心狠手黑。”
她立刻打了一阵寒战,但还是由衷的感觉面前这个人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趁着新婚之夜把岳父家团团包围了起来,可不就是心狠手黑。
她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那……我呢?”
他笑笑,没再说话。
周隐最看不得他这种故作高深的模样,立刻站起身来,一掀竹簟,到船板上赏风景去了。
在一片寂静的船舱中,陈裕卿缓缓吐出八个字,那是他对周隐的论断。
“纵有大才,心软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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