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朝露在夏日朝阳初升后的不久,便架不住炎热的消散天地间,阳光脉脉从九重天临空泼洒而下,落在了桃树的英英枝叶间,将硕果仅存的几只嫣红蜜桃照的格外清甜可人,然后又落了满地的斑驳光影。

夏日的阳光便如它的温度,格外的热烈而主动,斜斜的从窗棂缝隙里照入屋内,轻纱幔帐重重遮掩格挡,落在床塌上时总算柔婉了几分。素白的轻纱映着朝阳薄薄的金色,随着风动而泛起碎碎迷迷的浪潮,定眼儿看的久了,竟落了一抹深秋的凉意在心头。

于夜深时,灼华总免不得怀念幼时与母亲相伴的欢愉,便愈发觉得心底沉闷不已。

下午晌,听长天说老太太听主持讲经去了,而陈妈妈去给她盯汤药,灼华悄没声儿的拉着倚楼出了院儿去喘口气。又差了婆子去前头候着,要是老太太动身回来,立刻来叫她。

走在寺院后的一片古迹围墙前,上头雕刻了上古时神魔征战图。图案受风雨侵蚀,斑驳毁损,却依旧气势如虹。倒是墙根儿底下一丛丛的雪白栀子开的正盛,花瓣密密层层的包裹着花蕊,好似怕它遭了风雨的打扰,那如积雪傲然的素华色泽盈着冰魄般的沁凉扑面而来,给那经年的风霜添了几分动人的味道。

“这寺里的和尚也有糊涂的时候,你们瞧,这里刻的经文错的精彩。”长天指着墙面的一处斑驳字迹道,“明明是华严经,却又夹杂着往生经、金刚经还有心经的句子。”

灼华仔细一看,还真是,笑道:“许是哪个刚入门的小和尚刻的罢,将将学来,错处也难免的。”

古迹尽头处迎着一条小溪,连日的雨水让原本清浅的溪流丰沛起来,溪水从石子儿上潺潺而过,轻灵悦耳,日光下粼粼涟漪耀起了阵阵光华璀璨,强烈的让人无法直视它的光芒。

躺了数日,此刻稍稍活动禁锢便是嘎嘎有声。

因着伤口扯开了一回,老太太生了大气,这两日里镇日的拿着眼睛瞪着她,还勒令陈妈妈寸步不离的看着她,连着趴了两日,直到伤口全部收了口开始才准她稍稍坐起来休息一会儿。

眯着眼,仰面细闻空气中的清郁花香,阳光落在她的面上,有几分如仙的光晕,灼华轻叹,“老太太要是再不给我起来,我非要升天了不可。”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睡了这两日,精神没有好,反而越来越乏力。

她每日的汤药和起居是老太太亲自盯着的,更没有外人可接近她,药是怎么下进来的?又是谁下进来的?

溪边有一块地,寺里的僧人正在劳作,有了那场大暴雨,地里的庄稼又生机勃勃了起来。

灼华是寺里的大香客,大和尚们大半都是认识她的,少年长些的,可说是看着她长大的了。见她出来走动,都抬起头来与她招呼,又问了她伤势,十分关怀慈悲。

一声淡笑,身后有人道:“你还是小心些动作,扯了伤口,你家老太太又要瞪你。”

灼华回头一看,正是宋文倩,她含笑道:“陈妈妈说你们早上便起身了,没有走吗?”

宋文倩缓步过来,“远远看着你出来,我便过来瞧瞧你。这两日你家老太太看的紧,都没与你说上话。”

待宋文倩一靠近,灼华吓了一跳,只见她面色暗沉,两颊消瘦,唇色几无,一身素色衣裙称的她的神色更加苍白无力。

不过几日不见,怎的成了这样?

灼华拧眉问道,“怎么了,怎的脸色这样难看?病了么?”

宋文倩一下红了眼,“原是要下山的,母亲病势加重,没能走的成。”

灼华心头一跳,眼角余光睹见一朵合欢从别处飘摇而来,绒毛似的花瓣微微枯黄,连明媚的光线都照不出它一丝原有的美丽,然后缓缓的落在了水面,随水飘零而去,心下一阵不详,“可叫了主持去瞧?怎的也不差人来说一声,我也该拜见的。你、你和表姑母这到底怎了?怎的病势又重了?”

忽想起,前世里伯夫人好像没能活过今年,她的病来自心底的郁结难消,可这两个月宋文倩得伯爷宠爱,她心头宽敞了,汤药喝下去甚为有效,前阵子不是说夫人身子好多了吗?

难不成是那侧室动的手脚?

“母亲怕扰了你养伤,不叫告诉,后来老太太也来瞧过了,你不必放在心上。”宋文倩淡淡说着,满面的疲累,“主持来瞧过了……”垂眸中只剩了无奈又迷茫,“没说什么,只叫好好养着。”

灼华微微一惊,这是、没法子了?!

她想着,宋文倩近几月叫文远伯欢喜,又有蒋家少夫人来过敲打,照理说日子应该好过许多才是,怎的就病的这样重了?

眉心微拢,灼华忧道:“可是因为我叫宋文蕊难堪的缘故?她们母女吃了亏,拿我不得,却是要找你和姑母麻烦的。总是我考虑不周了。”

宋文倩站在一树石榴下,一叶斑驳光影落在她的眉心,为她的面孔覆上了一层浅浅的悲凉,便是那灼灼的满树嫣红花色也擦不亮她暗沉的眼眸,她笑了笑,发白的面孔如霜雪蒙尘,“哪里是你的错,看到她们叫父亲训斥,母亲高兴的很,身子都松快了很多,可是,那两个哪里会轻易叫我们母女好过的,即便没有你做的,她们也会使坏。”

灼华道:“出了什么事儿?”

“那个贱人!”宋文倩深沉一沉,握着灼华的手一紧,咬牙道:“那贱人竟撺掇父亲给我说了门恶心人的亲事。”

灼华被她一捏,略略吃痛,却没表现出来,犹豫着问道,“哪家?”

定不是什么好人家,否则夫人也不会忽的病重了。

宋文倩眉心的阴影化了浓浓的阴翳,字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布政使参政家陈家的庶长子。”

陈家主君官居从三品,是临江侯陈家的旁支,如今的临江侯是陈大人的兄长,可到底老侯爷死后已经分了家的呀!而且……

灼华不免一惊,宋伯爷竟会把自己的嫡长女嫁给个庶子,若是个有出息的也便罢了,偏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年纪不过十七,惹猫打狗,遛鸟奔街,半点功名也无,文不成武不就,却已经把屋里的小丫头全都开了脸去,宿柳眠花的好不自在得意。

上半年的时候,听说还逼死了自己胞妹身边的一个丫头,还是有了身子的。

陈家和宋家的家宅之事,向来是云屏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陈家庶子那事儿当时还闹得沸沸扬扬,可架不住那庶子的生母得宠,陈大人竟只是把人关进祠堂跪了一个晚上而已。

那丫鬟并不是签的死契,到了年限是要放还人家自由的,姑娘也有父母兄弟在外头的,家里人寻上门来要说法,那妾室竟将人打了出去,别说说法了,竟还要叫哪家人家赔了损失给她去!

丫鬟的尸体被丢在了乱葬岗,最后还是自家父兄拉回去安葬的。

那厢又是个妾室得宠的,能攀上伯爵府的嫡出长女怕是乐得开花,哪有不肯的。

难怪了。

怕是那两个妾室私下里都通了气儿罢。一个得了出身高的媳妇,与蒋家攀上了关系,一个折辱了嫡出姑娘解了气,两边都快活的很!

“陈家的家世虽可,可这人的品性实在……”灼华默了默,心下不免堵一阵的郁塞,便是她也觉得心下愤然,何况身为人母的宋夫人了,“伯爷难不成都没有听说过吗?”

“那女人的口才向来的厉害,黑白颠倒的从来不在话下,父亲……”宋文倩冷哼了一声,“她的话父亲自来听得进去,还口口声声两边极是相配,我嫁得好,妹妹们将来也能得了好亲事。好?若是好的,那女人能便宜了我!母亲气极了,与父亲吵了起来,说亲事好那就让给宋文蕊,那女人哭天抹泪的说自己一番心意遭了白眼,又说长姐不出嫁,哪有妹妹先出门子的,父亲还深以为然。”

文远伯府原是圣祖皇帝封下的,是最老牌的有爵之家,可宋家近两代里人丁愈发不旺,在仕途的男子少之又少,又不肯进取,大多靠着主支的威势过活,文远伯此人,爵位下荫袭的六品官儿,二十年下来也不过做到正四品的官职,往后往上走怕也是不容易的,自是着急攀上有能耐的亲家了。

蒋家人才来过多久,文远伯这就又故态萌发,那妾室果然端的是好手腕,竟能哄得文远伯不顾威势的岳家,也要把嫡出女儿嫁给那种人家!

灼华其实倒有点理解文远伯此类人的心思,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娶的妻室,泰半都是身家相配的嫡出女,美丽端庄,但作为宗妇,也必须是严厉的甚至是严肃的,否则无法驾驭下人,管理偌大的家业。

但哪个男人不爱娇柔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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