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南朝西江,北倚城中村,阡陌交通错落繁复,属带中枢纽,地段甚好,建于千禧年,蕊儿的居所位于东南,一幢六层的楼梯房,在顶层,楼道逼仄,休息平台堆满了住户们闲置的纸箱和铁架,走路须小心。

一进门,姜蕊的母亲就热络地牵住李子瑜的手,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兀自关上门,留下门外傻愣着的蕊儿和他爸,以前大学时期,常来往,在蕊儿家留宿,会家长里短地唠嗑许多,姜妈妈十分稀罕李子瑜,夸她端庄、懂事,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还瞟几眼一旁啃西瓜啃得满脸籽的女儿,哀哉造孽。

李子瑜多半会感到难为情,姜蕊则怒目圆睁,一个西瓜劈成两半,拿汤匙剜空直至见白,以无声的行为表达了满腔愤懑。

姜阿姨给俩人熬了些牛肉骨醒酒汤,说能促进酒精加快分解,第二天起床也不会头疼,她这样嘱咐着,小心翼翼地舀了两碗,一碗递给李子瑜,另一碗则悬于手中,未有动作,蕊儿见此,腻歪地喊一声妈,笑吟吟地趁势夺过去,不料烫着了,咋舌连呼之下,赶忙置推于桌上,双手捏一捏耳垂,又将指头放在嘴里,龇牙咧嘴地吮一吮。

瞧见蕊儿一惊一乍、笨手笨脚的模样,林阿姨有些发笑,刮了一下她额头,转头替李子瑜拿了一条新毛巾,开热水器,调了水温。

喝完了热汤,姜爸爸找她俩谈话,语重心长地讲这社会之复杂,这般安全,那般注意的,蕊儿不胜其烦,点头如捣蒜,连番敷衍搪塞,不等姜爸爸讲完,拉着李子瑜逃也似地窜进了房间。

门外传来敲门声,姜爸爸隔着门还教育两句,末了,才叮咛早睡。

她俩答应一声,相互看一眼,噗嗤一笑。

陪蕊儿看了一会网剧,不知觉就过了凌晨,悄悄推开门,客厅已然熄灯,拎了毛巾与内衣,两人蹑手蹑脚地进了卫生间,脱光衣物晾在衣架上,水刚落到身上有一股凉,令人浑身瑟缩,久了逐渐温热,李子瑜给蕊儿搓背,这小妮子哼着不着调的曲,她在极度聒噪的煎熬下,费力去辨识,方才含糊听出居然是日本动漫《棋魂》的歌儿。

李子瑜笑着揶揄她,现在不仅是专业COSER,更是渗透灵魂的RAPER,她思疑李子瑜是在取笑她,咬牙切齿,作势又要挠李子瑜,后者骇然,从莲蓬头接过一抔水,朝她扬洒,往脸上泼了个正着,水汇聚至下颌,沿着她袅娜的身躯滑落到肚脐与会阴,姜蕊勃然大怒,绝地反击,这番嬉闹,可谓春光旖旎,直至两个不锈钢盆倒扣在双方头顶上,两人才罢休,疲累地坐卧进浴缸内。

姜蕊婀娜的胴体被水浸没,肌肤白皙得宛似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看起来愈加地粉妆玉砌了,她的脸蛋还挂有一抹天然的大腮红,李子瑜忍不住捏一下她耸立的胸部,吹弹得破,尽管有些小,想到此女子以后嫁予他人,她便气不打一处,呵斥道:“小娘子,还不快给我好生伺候。”

蕊儿故作娇羞,软玉温香地往她怀里一躺,饶是李子瑜这巾帼女子也不由地脸红。

“官人真坏。”

真是一个不害臊的小妖精。

洗完澡,擦干头发,裹一条浴巾,仰躺着,在床上又叙聊了一会,声音渐小,忽然没有了话语,她侧过身唤了声蕊儿,只听到了她细微而均匀的呼吸,知道姜蕊是睡着了,费劲地将她怀里的娃娃拽出,摆正她的睡姿,盖上毯子,再掖一掖,她蓦然扇开李子瑜的手,自顾地呢喃一声,好热。

这娃娃是一只胖头胖脑的绒毛龙猫,上一年盛夏,她们三人去漓江县城,姜蕊花了一百元大钞在路摊扔环,未曾扔中一只,哭得梨花带雨一般。

夕月弃之敝屣,说,不就是一个破娃娃,至于哭得跟娘们似的。

蕊儿就哭得更凶了:我本来就是娘们。

后来,为了安抚姜蕊,夕月只用了两环就扔中最远、最大的那只,原先咧嘴笑的老板,当时脸色就铁青了。

李子瑜尤为记得。

她格外怜惜地望着酣睡着的蕊儿,在房里找了一些书夹,往她脸颊上、嘴唇、耳垂,分别夹上数个,舒了一口气,李子瑜这才关灯上床。

李子瑜没有阖眼,窗户旁褶皱的窗帘并没有拢严实,缝里透进的稀疏月光,盖落在笔直的方向,宛似离离原岸上澄碧之水。

她想起了今年年初刚参军的弟弟,年满十八的李子安。

母亲在安检口攥紧李子安的手,一边絮絮叨叨地讲许多,一边温柔地替他整理着装,她的脸色还很憔悴,昨晚翻来覆去并没睡好,强打的精神,父亲给他挑行李,身背有些佝偻,他从小贩那买了些水果,新鲜的装一袋,系在行李箱杆上,稳稳地打了死结,特价水果装一袋,自己掖在腋下。

弟弟笑容绚烂,他那干练的身板挺得笔直,已然高耸如山。

车快发了,鸣笛声轰鸣震耳,拉得老长,火车徐徐开动的时候,母亲在人头攒动的候客厅里还踯躅不离,翘首望着外面。

儿行千里母担忧。

她问过弟弟,为什么想当兵。

因为可以保家卫国,他一脸认真地回答。

李子瑜又说,可当兵期间,就看不到父母,也看不到我。

他好一阵的伤心。

可他终归是成长了,嗷嗷待哺中学会了翱翔,在抉择中踏出最为坚实的一步。

那天出门比较急,她甚至忘了替弟弟打包家里连夜蒸好的红豆糕,记忆中,他可喜欢了,以往手里拿两个,嘴里还嚼得吧唧响,一个劲地冲她憨笑,连嘴唇子都刮油了,可即便多么不舍,两个会递她一个,一个掰成两瓣,也会分她一半。

半大的他就很爱逞勇,自以为能替她出头,年岁小的毛孩性子向来都野,脾气又犟,十足爱尥蹶子的骡马,童年不干上两架都算不上圆满,尽管打不过别人,自己还会被教训得鼻青脸肿。

夕月与蕊儿认得李子桉的面相,是因在实习前,李子桉给李子瑜发了一张他站立在军旗底下,抱枪肃立的照片,黑了,壮实了,比以往愈加俊朗。

她俩夺过她的手机,往复缩放去观摩,陈夕月说:“哟,小伙蛮帅的呀,好姐妹给我牵线做媒呗,亲上加亲。”

姜蕊则嗤之以鼻:“老牛吃嫩草,糟蹋国家青苗,你也不害臊!”

夕月一张脸挂不住,一个纵跃遂骑上姜蕊脊背,姜蕊看似娇小,实则骨架大,一站立,轻易架住夕月,满操场跑。

李子瑜着实有些挂念这个傻弟弟了。

她给他发了一条简讯,久久未回,捯饬一下枕头,一股强烈的倦意袭来,不知觉就睡着了。

一大早,耳旁尖锐的叫喊声弄醒了李子瑜,姜蕊对她又是好一阵肢体上的折磨,以报昨夜夹子之仇。

拜别了姜爸爸与姜妈妈,再度恢复两点一线的枯燥日常,尼尔返回了公司,照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雷厉风行惯了,一切又变得忙碌起来,秘书小文已经递了辞呈,据说这次从香港总部拨派一位新的文秘,不日即到。

黄德权拍手称快,大叫痛快,单脚支在转椅上,戏谑地说:“若不是狐假虎威,小文这厮,还真嘚瑟不了这么久。”

李子瑜也晓得小文是个挑事的刺头,但对她谈不上憎恶,她瞥见逐渐走近的尼尔,问:“狐狸我知道,可你讲的是什么虎?”

“明知故问,自然是高坐中堂内,梳中分、打领带的那位一把手,你可曾想过叱咤风云的丛林之王,居然是靠做柔性瑜伽来保持健硕体型的,他办公室保险柜旁就藏有瑜伽球,我亲眼所见哩。”

李子瑜脑海随即就浮现出尼尔羞怯地跪卧在瑜伽球上,哼哼唧唧的画面。

简直是,丧心病狂。

尼尔在其身后重重地咳嗽一声,黄德权面容陡然梗住,一阵颤劲从头抖到了脚,可劲地抽起来,我暗自称奇,他时常提及炫耀的机械舞果非吹嘘。

黄德权回顾过去,看到尼尔的脸色阴晴不定,往后挪一步,撒腿就跑。

当天下午,小黄负责瓷器展的策划案,期限莫名其妙地被通知提前了,宵衣旰食地加了通宵班,第二天清晨,清洁阿姨第一位踏入了公司,吊顶上只亮了一盏灯盘,摇曳得似乎明灭可扑,晦暗的光亮里瞧见一个涕泗横流、丑极了的脸,从层叠的文案堆中缓慢地爬升,阿姨差点没当场惊厥过去,但她还是强自镇定,将唯物主义的红簿子高举胸前,倒提起拖把,高声斥责,将那妖孽好一顿的打。

为其默哀,善哉善哉。

晚上回到寓所,自己淘了米煮了饭,再炒一些芥菜就着吃。

李子瑜将这则趣闻绘声绘色地讲给赵琛听,他发来了哈士奇在地板上撒欢打滚的动图,其中意思,看起来像是笑到捧腹。

她说:“你既然这么喜欢哈士奇,以后索性就叫你狗子吧。”

他显得无奈,片刻后回字:“凭什么?”

她乐了,说:“就凭我以后罩着你呀,狗子乖,以后跟着姐混呐,只要有姐一口吃的,就有狗子喝的!”

“行,那我往后跟你了,不知姐一般蹲哪一片区域,尿哪几根灯柱。”

话末,他还发了个狞笑的表情,李子瑜起初不觉哪里不妥,也跟着一笑,一瞬醒悟这话里有话,赵琛明摆要与她一损俱损了,脸颊染上潮红,她咬牙切齿,啐骂他是泼皮,是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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