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要,不稀罕。”谢昉想都没想,“我的记忆里没有过去的事,我只知道从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就住在蓬莱。”

圣上没有说话,爬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那笑容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格外诡异。

“你这倔驴,跟三弟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夜是那样地静。

尔玉躺在床上,翻着张子敬偷偷递来的明启的书信。

明启已经回了太师府了,听着尔贤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他十分不安,又闻圣上的密诏,便急着写信询问尔玉是什么看法。

尔玉不敢把自己前些天的推测告知明启。

她只是笑嘻嘻地回信,说祖父得圣上眷顾,圣上自有安排,没准儿还要给自己封个县主当当呢。

话说得轻巧,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事经不起推敲。

起初这几家都以为,圣上的意思只是借尔玉除掉一系大臣,谁料时间越来越长,众人心里都有了些不安的想法。

“咚咚咚。”

敲门声很小,像是怕惊扰到旁人一样。

尔玉听得真,小声问一句:“何人?”

“是我。”

外面传来谢昉的声音。

尔玉连忙坐起来,披了件衣裳,跑过去开门。

谢昉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袍,更显得身材修长,他的眉目好像都被染了些月光,让人移不开眼。

他笑了。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也不过如此了吧。

“阿玉。”

谢昉一下子抱住尔玉。

他的怀抱很温暖,有一股很淡的兰香。谢昉比尔玉高了一头还要多,站着拥抱时确实要弯腰,远看好像他整个把她包裹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还在将军府...”尔玉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安抚他一般,道,“进屋说吧。”

谢昉的脸色很不好。

自从尔玉遇到谢昉,他总是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散漫表情,他的嘴角总是向上勾着的,一双眼睛里是数不尽的温柔。可是今天坐在这里的人,颓败、苍凉,似乎他一开口就是一长叹,好像经年的老渔翁似的。

“阿玉,我给你讲个故事罢,也许讲完这个故事你就明白了。”

“好。”

“从前有个小孩,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便家破人亡。他的亲伯父杀害了他的父亲,防火烧了他家,这个小孩命不该绝啊,被父亲的挚友抱了出来,又遇到了个老道,老道肯带他去修行。其实这些都是他长大以后老道讲给他听的,小孩本身并不懂什么是血缘恩情,他很努力很努力,终于有一天,有了回到那个传说中的家乡的机会——”

“你知道吗,阿玉,”谢昉继续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每当那个小孩偷偷去翻看一些尘世的书籍,上面绘声绘色地描写人们的血脉亲情的时候,他都十分不解。他问师父,师父抚摸着他的头顶摇摇头,去问祖师爷,祖师爷又不说话....”

尔玉静静地看着他。此刻,她也很想抱一抱眼前人,谁都知道谢昉口中的“那个小孩”指的是谁,可是...尔玉还有很多问题,更多的是没有鼓起勇气,或者说,是没有当时在那个小山村的勇气了。

“师父起初不同意小孩回到家乡,他认为这太危险了。但是小孩想啊,人活这一趟,虽说不必事事分明,但是有些东西还是要弄懂的。于是小孩走上了回乡的路,这一路上,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到了故乡的城门口,似乎被他伯父的人包围了。”

谢昉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小孩明知这种兵阵是困不住他的,但是还是鬼使神差地被拉去见了他们的将军。那个将军,便是当年救小孩出来的人,是生身父亲的挚友。将军颤抖着告诉小孩,别去追究...别去复仇...”

谢昉望着尔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盛满了星星。

“谁想复仇啊?小孩可从来没想过要弄这些东西。他只是想来了解一下,体验一下那份血缘恩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后来他见到伯父了,伯父也好像认出了他。小孩觉得,那狗屁血缘倒真是无甚必要。昔日的恩怨,小孩从未放在心上——可能是因为他当时实在是太小了罢。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很失落。”

谢昉的话说完了,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上被温暖覆住。原是尔玉捉住了他冰冷的手掌,复紧紧地攥住。

“人间的情字,并非全都靠血脉相连的。”尔玉垂首,够上去蹭了蹭他的肩膀,抵在那,幽幽道,“既定的破碎,又何必试图从中窥见过去的光影?最珍贵的是能站在一片破碎之中,向前看。”

“阿玉,若叫你与父母长久分离,你....”谢昉试探地看着尔玉。

尔玉低头笑了笑,道:“我来京都,便做好了嫁到京都的准备,我爹...他是难以到京都任职的。为人儿女一场,若是能用婚嫁换来父亲和祖父的关系缓和,父亲仕途顺利平安,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就不为自己考虑考虑么?”谢昉皱眉。

尔玉惊讶地看着谢昉,嘴角还是向上的,她摇了摇二人相执的手,道:“这不就是为自己考虑吗?我已经和你逾矩至此,待我定下来了,你我就两两相忘罢。和你这一遭,我这一辈子都不悔。”

谢昉有些恼,这个傻子是真的从不为自己着想么?还是..自己在她的心里,也并不是那样重要。恼极了,谢昉倒笑了出来:“你想得倒好。”

想了想她之前的话,谢昉问道:“所以,我也是你‘既定的破碎’?”

尔玉略微思索:“不,你应当是破碎之前。”

谢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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