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瞌睡声中,唯有上京是个不夜城,此刻华灯初上,明若白昼。万家灯火簇拥着的皇城内,大祭节才刚刚开始,含元宫外攒聚着数不清的女侍,等待着吉时一到,走入殿内进行一年一度的剑舞祭。
“梆,梆,梆……”悠扬沉厚的钟声从鸿胪寺传来,那些女侍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携着一柄软剑。
姜洛手持一柄羊角宫灯,在凉夜晚秋之中,大步流星地走在姐姐前头,替她掌灯。她还是头一次来到这大明宫中,一双琥珀色的鹿眸好奇地盯着这里的一事一物,只觉朱墙琉璃瓦配上北方如黑曜石般的夜空,金碧辉煌,霎是好看。
“姐姐,那是什么声音?”姜洛听到那一声接一声的厚重肃穆的声响,像是能穿透一切,不由得发问。
“那是鸿胪寺的钟声。”姜夕一身儒士装,静静地跟在姜洛身后,一一为她解释道,“每当大祭节这一日,鸿胪寺都会报一次吉时,今年陛下为了庆祝岭南之捷,会在大祭节上犒赏三军,封赏有功的将士,该是比往年更热闹的。”
“岭南之捷?”姜洛小声重复了一边,总觉得之前从哪儿听说过,一时却有些记不起来了。待到了含元殿内,姜洛便将手中的羊角宫灯放在一边,让媵人拿下去了。
姜洛随着姐姐坐到了右侧边一处席位中,早有媵人提前在其中多放了一张大红酸枝的小圆凳,姜洛便知这是自己位置,乖巧地坐在圆凳上,颇为好奇地左右环顾。
姜夕坐在正席上,循循善诱道:“你看宴上有这样多的人,她们身份迥异、性情不同。你身为金陵姜家的贵女,定要掌握识人之术,在最短的时间内评判她们,一眼瞧出她们的本性来。”她微微侧身,问姜洛,“你凭自己的直觉,在她们身上看到什么了?她们之间可有何分别?”
姜洛睁大了眼睛,环顾左右,却仍是一头雾水。
她听着姐姐的教诲,拇指与食指圈成一个圆圈儿,放到两只眼睛上,凝神向座上看去,一边看一边问:“姐姐,你说了这样多,为什么我只能看出来谁丑谁美,其余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姜夕听此,轻轻摇了摇头,道:“须知皮相是最容易迷惑判断的。你的方法首先便错了,辨识一个人决不能通过眼睛,而是要通过心里。”
“咦?”姜洛随便环顾,却不意在视野中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说是熟悉,其实也并不太熟悉——姜洛仅在画卷中看到过,能从眉眼中识得他是陆将军。
姜洛一时怔住了,鲜活会动的陆将军确与画卷中不大一样——鼻若悬胆,目若流波,赭红色的唇上薄下厚,唇珠微凸,唇峰尖锐。狭长而又稍向上翘的狐狸眼垂眸而视,长睫垂下的阴影处,恰有一颗针尖大的朱痣。
虽然五官看起来与画像中相去不大,甚至身上穿的是同一件银辉铠甲,但神态迥异,竟让人恍惚间觉得并非同一个人。
画卷上的男子端庄自持,纤尘不染,仿佛是高不可攀的凌霄花;而眼前这个陆将军轻启朱唇的模样,像是开到糜烂的艳花,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媚态。
这是陆将军吗?这真的是陆将军吗?
姜洛突然想到,“岭南之捷”不正是陆将军首功么?这还是娘告诉她的,她竟然忘了。
姜洛一双琥珀色的鹿眸瞪得老大,半分也不离地看着陆将军。那份炽烈而又毫不掩饰的眼神灼灼,饶是陆修再避而不见,这眼神也仿佛能将他烧出个洞来。
可陆修就是视若未见,在自己的席位上正襟危坐,他用修长的拇指轻轻捏起茶盏,不紧不慢地啜饮了一口,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陆将军,好久不见呐。”姬潇节虽然身出皇室,但她多年行伍,早在军中历练出了一番不拘小节的气势,此刻,她刚刚入座,见旁边坐的正是自己的同袍好友,便重重地拍了拍陆修的肩膀,轻轻睨了一眼姜洛那边,调笑道,“那边儿有小姑娘看着你呢。”
陆修:……
陆修不由得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口中的茶差点呛进了嗓子中。
他可以假装看不见,偏生就有人来提醒他。
“我替你瞜一眼。”姬潇节含笑向那边看去,确认了一会儿,才道,“这个妹子我却是不认得的,但看她坐在姜夕旁边,该是姜夕的亲妹子姜洛。八成儿错不了,这姜洛以前都是在金陵住的,据说今年要应考,才回上京来。”
“姬将军,非礼勿视。”陆修眸间摄出一道寒光,语气也冷冷地。
不过重活一世,能再见如今锦衣华袍、飒爽英姿的姬潇节,陆修的内心不由得升腾起了万千感慨。
上辈子,这个女人因皇室的身份获封将军、步步青云,也因皇室的身份而被圈禁在金陵中。
因为皇室的身份兴,因为皇室的身份灭,皇室的身份掩盖了她身上所有其他的特征。
其实细细想来,除却皇室的高贵出身,她亦只是个普通女子。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