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后,你有没有给那个小孩画猫呢?”

七天后,白霜结束了台湾之旅,“奉命”给木瓜带了一些手信,刚好趁周末给他。两人在老地方,慢慢悠悠喝了一上午早茶。

其实木瓜是想借机见她,顺便听她讲旅行故事。

“哦,你说乐水的猫啊。有,有的,那天他一到家,就给我看了那只猫的照片。幸好是侧面照,只需要画一只眼睛,这样我就松了一口气,我是最怕画眼睛的。走之前我把小画卡送给他,他特别惊喜,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点爱好还挺有意义的。”

白霜给木瓜看她拍的那张画卡,嘴角洋溢着得意。

“还挺可爱的呢!”木瓜说:“看起来你也很喜欢猫。”

“嗯,你怎么知道?”白霜问。

“相由心生,原本是说一个人内心怎样,外在就会表现出来怎样,也可以用在你的画上面,你喜欢猫,所以画出来的猫这么可爱,让人想撸一把。”

白霜一向被木瓜怼习惯了,对这番变相夸奖竟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笑了。

“我以前也想养猫来着,有一次收留了一只流浪猫,才喂了一顿饭,它就被我妈赶走了。我妈一定是上天派来的恶魔。”

木瓜笑了,脑袋一偏,抿起嘴,开始摩挲着下巴沉思。

白霜一看就知道木瓜又要揣摩鬼主意了,也摆出招牌姿势附和他——拇指托着下巴,食指一下一下敲着鼻头,用侦探柯南那样犀利的眼神盯着木瓜。潜台词是:“哼哼,看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木瓜侧眼看到白霜那样盯着他,表情甚是搞怪,不由地噗嗤一笑。他顿了顿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要不,我们养只猫吧?”

他殷切地看着白霜,等待她的回答。

“啊?”白霜一下愣住了,嘴巴张的老大,心想这又是哪一出。

木瓜抿着嘴,认真地点了点头。

“开什么玩笑哦,我还在流浪诶,怎么养?带着猫咪去流浪吗?多新鲜!”白霜愤愤地说,避开了“我们”那个点。

“没关系啊,如果你诚心诚意想养,我就大发慈悲地帮你,你只需要把猫、猫粮、猫砂什么的都准备好就行了,实在不行,这些我都可以帮你做,你只需要给银子就行。”木瓜的表情真是欠欠的。

“你就做梦去吧!”白霜干脆利落地怼回去,继续喝茶。

木瓜耸了耸肩,“这么好的主意,白费心思帮你想,哼!”

白霜默不出声,脑袋里还真的思索了一下,她的确一直都想养宠物,但从来都只是想想而已。她总觉得她根本养不了,虽说喜欢,却也承担不起那么重的责任,对于一个不安定的人来说,宠物——讲真——是一种拖累。

“以后再说吧,等我回来后。”她嘬了一口茶,又淡淡地说:“乐山的妈妈跟我说,那只猫是他从姑姑家抱来的,那时候他们还住在台北,九楼,大人们上班,小孩们上学,有一天,猫不小心钻出了厨房的窗户。他妈妈怕他伤心,就骗他说猫走丢了。小家伙还是伤心了好一阵,整个人都变得少言少语。你看,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木瓜从她这番话里,感受到一缕消极和不安,他有些担心。

两人没有再谈猫,沉默了一会。

木瓜眼看着这次短暂的相聚之后,又要分别,实在有些说不出的伤感。本以为自己足够豁达,却没料到比第一次送别她时,情感来得更浓烈一些,也许这一别将会是很久。

木瓜心里其实一直都舍不得白霜,明明一个弱小的女子,要生出多么强大的心才能像这样挑战生活。在那些漂泊无依的日子里,她会经历些什么,没人陪她,她会不会有伤感的时候?他心疼她,很想陪伴她,但人这一生,总有一些路是要自己走的。他对白霜的情感,是一种成全的爱,表露一半,藏着一半,只管对她好,却不愿她有半点为难。他心里无数次想要告白,却又告诉自己:再等等,等我们都整理好自己的生活。

白霜呢?她并不是不知道木瓜对她的情感,但她有她的心结。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各有各的光和热,互相吸引,彼此需要,然后一起成长。而她现在是一个处于低谷的人,时刻都有一种漂浮不定的危机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结果是实现自我,还是摔得惨重,又怎么能拖累别人。

另一个她一直不愿意提及的心结,是阿甘,那种痛在她心里尚未完全消散。已经过去半年多了,每每她觉得已经忘记了,结果一个不留神,回忆又从哪里狠狠刺过来,还是那样尖锐的痛。

木瓜先开口问:“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其实他是知道的,白霜告诉过他。

“明早的火车去云南,待一段时间,然后从云南去西藏,后面就再说了,总之一大堆想去的地方。”

“小东西,你钱不少啊,能去那么多地方?”

白霜眉毛一耸,嬉笑着说:“借您之前的吉言,我申请了大理洱海边一家青旅的义工,去当半个月的店小二,后面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木瓜看着她,装出一副矫情的样子说:“哎呀,这样下去不行啊!你看你这成天潇洒来潇洒去的,你在远方喝着茶,看着风景,我在办公室敲着电脑,开着会议,你让我这怎么过啊!不行不行,你把我带走吧!”

白霜邪恶地问:“怎么个带法?要不然我把你给绑架了,再给你们总监写个威胁书,要人就拿钱来赎。他肯定不要你啦,然后你就不用回去了……”

木瓜鼻子一哼,瞟了她一眼,其实心里已经暗暗藏了一个想法,他那积涨的年假和加班时数,也许是时候用用了。

“吃太饱了,一起去骑车怎样?去西关。”木瓜提议说。其实,他想要尽量和白霜待久一点。

白霜答应了,正好也很久没去西关了,临走前再留念一下老广州也好。

两人一起散步去木瓜家。这一片是老街区,路两边都是老梧桐,枝叶繁茂,延伸到路中间,像是要握在一起似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路面上,一片斑驳。两人不约而同走得很慢很慢,却还是一眨眼就到了。

白霜在门口停下,说:“你把车推出来,我抬下去。”

“说什么呢?你不进来啊?”

“啊,可以进去吗?不好吧?这是你家诶,哪能随随便便让别人进去?”还从来没有哪位朋友邀请她去过家里,毕竟每个人都有隐私。

木瓜白眼一翻,蹦出一句:“费什么话,你是别人吗?进来!”

白霜听到这话,心里竟有些喜滋滋,便蹑手蹑脚跟进去了。

“你确定你家没有什么不方便被我看到的东西哦,有的话,现在收拾一下还来得及。”白霜嬉皮笑脸地说。

“闭嘴!”

“嗻!”白霜乖乖把嘴闭上。

木瓜的山地车和白霜的小折,并排放在沙发旁的墙边,姿势一致,像大哥带着小弟一样。白霜看了一下,车身一尘不染,木瓜还真是用心。

“干嘛不放阳台,放客厅多挤。”白霜问。

“你是猪吗?放外面风吹日晒的,不会加速老化吗?”

白霜撇撇嘴,却还是开心的。

这时,木瓜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就说:“喂,妈。”

白霜一听,原来是木瓜的妈妈,吓得大气不敢出,静悄悄待在原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阿森,你在不在家呀?”

木瓜继续讲着电话,在屋里走来走去。

白霜纳闷,为什么他不出去阳台讲,这电话隔音渣渣的,像开了外放一样,差不多听得到他妈妈说什么。她不好意思再“偷听”,于是打着手势,示意自己去厨房待着。刚一转身,木瓜从后背拍了她一下,又指了指沙发。

白霜呆在那里想:“神马意思,难道是让我坐在这里?不好啊!”她摇了摇手,准备继续去厨房。

木瓜索性拿下手机,对她说:“你就坐在这,别乱跑,厨房乱着呢。”

白霜吓了一跳,紧闭着嘴,紧张兮兮地冲他手机使了使眼色,示意他电话还在通话。

“坐,没事。”木瓜说。

然后木瓜拿起手机,接着讲:“嗯,我朋友在这,我们准备去骑车。你现在要过来吗?”

白霜一看已经“暴露”,一下子泄了气,乖乖坐到沙发上去了。

木瓜嗯嗯啊啊了一阵,然后说:“那你现在过来吧,我们等你来了再出去。”

挂了电话后,木瓜略带抱歉地跟白霜解释:“呃,我妈做了萝卜糕和马蹄糕,想要给我送过来。我本来想让她晚上再送来,但我也不知道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就……”

“呃,那个……”白霜忍不住打断他,说:“不好意思哦,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其实你手机音量蛮大的,我不小心都听到了。”

“哦,那……”

“没事啊,我们等一等嘛,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有大把时间,刚好可以参观一下你家。”白霜笑嘻嘻地说。

“嗯嗯,她大概40分钟才能到,你恐怕得慢慢参观。厨房不要去,碗还没洗。”说着,木瓜便跑去厨房洗碗。

“哎哟哟,我说呢!那么激动不想让我进厨房,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没事,我不笑你,我就看看。”白霜靠在厨房门口,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微笑。其实她一点都不觉得稀奇,她自己忙起来也经常把碗筷堆在水槽,又何况大老爷们。

木瓜憋着笑,冲她假怒地骂了一句“滚”,然后低头飞快地刷碗,连洗洁精都没放,几下下就准备冲水拿出来,水溅得到处都是。

“诶,我说,哪有人像你这样洗碗的,洗洁精都不放!”白霜看的目瞪口呆。

“哎呀,没事,洗干净了。”木瓜想要敷衍过去,却抵不住白霜质疑的眼神,只好承认:“主要是,洗洁精用完了。”说着他还拿起空瓶晃了晃,表示自己没说谎。

白霜一把拦住,“住手,放开这些碗,让我来。”

她瞪着木瓜,那眼神不容反抗。

木瓜只好撒手,说:“得,你是大佬,你来!”

白霜堵住下水管,往洗洁精空瓶里灌了点水,摇一摇,倒在水池里,放水,洗了一遍,又仔细冲了一遍,斜着沥好碗,擦干灶台,叠好洗碗布,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真棒!”木瓜鼓掌,开始拍马屁。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你妈妈要来给你送点心了。你要不要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没洗的衣服、没擦的桌面、没清理的冰箱什么的?”白霜说完便抱着双臂,靠在墙边坏笑,果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木瓜没说话,假装清嗓子,借机挪开了。白霜看着他跑去卧室,抱了一堆衣服出来,塞进阳台的洗衣机,然后又开始拖地,忙得不可开交。

“这位爷,您洗衣服的技术跟洗碗如出一辙。”白霜说着便走过去,帮他加了洗衣液。

木瓜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继续干活。

白霜一屁股窝到沙发上,脱了鞋,盘起腿,然后拎起鞋子,指着面前的一片地面,“指挥”着木瓜说:“这儿,这儿还没拖呢,快!”

木瓜看着她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愤愤不平,“你还是不是人啊,不知道帮我,还在那颐指气使,小心我拖把从你脸上拖过去!”说着便拿起拖把在白霜面前比划了一下。

白霜举手投降,继续乖乖看木瓜干活。

木瓜嘴硬,却还是先把白霜面前的地面快速拖干净了。

“鞋子可以放下了,大佬。”木瓜说。

白霜看他额头冒汗,有点于心不忍,心想这样欺负哥们也不仗义,自己还是见好就收吧。

“其实吧,你家里挺整洁的,真的,我一进来就是这种感觉,你看,什么东西都摆在应该在的位置,没有乱糟糟。你现在还在勤奋劳动,已经是在精益求精了,鼓掌!”白霜一本正经地拍马屁。

木瓜抬头看了她一眼,故作淡定,然后转身去拖身后的地面,其实是借机偷笑。

“只是吧……”白霜欲言又止。

木瓜一听,竟然还有转折,扭过头来瞪着她,问:“只是什么?”

白霜很识相,不敢乱语,怕一不小心招来拖把袭击,于是左右思量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只是……有点……太简单了。”

木瓜立起身来,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扶着拖把,手指在拖把杆上敲啊敲。

白霜连忙安抚:“大爷息怒,我的意思,是说你家很——简洁。对,简洁!”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恰当的词语,兴奋地两手一拍。

木瓜环视一周,直男病犯了,疑惑地问:“所以,有什么不好吗?”

白霜没辙,挠了挠头,试探性地问:“你不觉得你家里缺了点什么吗?比如温度、色彩、声音、心情?”

“什么意思,什么温度什么的,你是觉得冷吗?有空调,你可以开。”

白霜一掌拍在额头上,心想:男生的脑袋里装的是水泥吧!

“这么说吧,假如是我们女生,那么沙发上可能会放个抱枕,墙上挂幅画,桌上摆一束花什么的,而你家,沙发就是沙发,墙就是墙,桌子就是桌子。这样,你懂了吗?”白霜眨巴眨巴地望着木瓜。

“哦,懂了。不过你都说了,那是你们女生嘛,我一大老爷们哪需要那些,好娘炮哦!”

白霜放弃了对牛弹琴,平静地点头:“嗯,你说的很对。”

她思索了片刻,突然想到一件事,穿好鞋子,起身说:“大爷您继续干活,我出去一下哈。”

“干嘛去?”

“不干嘛,就出去溜达一下,而且你妈妈也快到了,我顺便回避一下嘛,你知道妈妈们的想象力有多丰富的吧?哈哈哈。”白霜边说边拿起背包往门口挪。

“呃——那个——”木瓜吞吞吐吐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等白霜已经出门,他才低声挤出一句:“你可以待这儿”。

突然,他飞奔到门口楼道处,冲白霜喊:“你丫的可别溜了,不然把你腿打折!”

白霜在拐角处回眸一笑,答应道:“放心,溜的是狗!等你妈妈走了再叫我回来哈。”

也不等木瓜回应,她就一溜烟跑下楼了。

白霜下楼后,百无聊赖地到处闲逛,又似乎东张西望在找什么。转悠了附近好几条街区,她在一家小超市门口停了下来,进去买了一瓶洗洁精,心满意足地继续闲逛。

木瓜在家早就收拾好了一切,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往窗外楼下看,不一会儿又躺到沙发上,望着空白的墙面发呆,屋子里静得能听见闹钟的指针走动。

“天啦,平时有这么安静吗?死丫头一来就叽叽喳喳的,这一会儿不在,倒显得太安静了。”

“话说,她在外面干嘛呢?溜达那么久会不会无聊?早知道就让她待这儿好了,有什么好躲的,倒不如被老妈子误会好了,免得她总是念念叨叨……”

“天啊,被小白知道我这么恶毒,我就死定了……”

他想要叫白霜回来,但找不到借口。时间很慢,像停止了一样。

好在,林妈妈终于还是到了,五层楼爬得气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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