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简陋 烛火昏黄。

祁律手中的火光,一点点照亮那山匪头子的面容,在昏黄的灯火下都显得苍白的面容,带着一股病态的气息 如此病弱的一个人 却生着一副高大的身躯 与病态的容貌不一样的高大挺拔。

男子大约二十岁出头,一身素色长袍,打扮的也与那些土匪格格不入,仿佛是个“文明人”。一双眼目略微狭长,或许是因为上眼睑肌无力的缘故 上眼皮盖住了眼眸的二分之一 又露出下眼白 形成了一个三白 让他的眼睛没什么光彩,也充斥着一股病态,却偏偏并不难看 反而让他的眼眸看起来犹如秋水,又充斥着对立的冷漠。

无论是男子的长相还是气质,一点子也不像土匪,倘或硬要说 可能这个男子更像是被土匪撸上山的“良民”罢。

不过正是如此的“良民”美男子 竟是他们要找的土匪头子!

祁律幽幽一笑,说:“没成想,原是个美男子?”

他这话一出,姬林心里登时酸溜溜的,仿佛酿成了苦酒 也不知为何,听祁太傅夸赞别的男子是美男子,姬林心里有点子不屑,美?哪里美?何处美?一副病病殃殃的模样,还不如寡人万分之一呢。

那苍白的男子被众人堵在屋舍里,身后的小弟们还没有醒过来,东倒西歪的睡着,不止如此,他们的手臂还被绑在了身后,便算是醒了,也没有办法发难。

祁律见那苍白的男子目光微动,似乎在观察形势,便笑着说:“嗨,你别看了,这地方已经被我们承包了,你便是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姬林:“”天子听着祁律的言辞,虽是大实话,但是又观祁律的表情,怎么觉得莫名有些龌龊。

苍白的男子异常冷静,他的目光始终十分冷淡,甚至还充斥着一股性冷感的单薄,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也没想着要顽抗。

祁律笑着说:“我看你是个聪明人,乖乖的便对了。我问你,你们是甚么人?我看着你们也不像是什么正经的山匪。”

姬林难得在心里吐槽着太傅,心想着太傅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正经的土匪?土匪还正经不正经?不能太傅看着那土匪头子长相好看,便觉得他不是土匪罢?

祁律正在问话,哪知道被天子莫名其妙的盯了两眼,那眼神还带着一丝丝的哀怨,仿佛被小狗子盯着一样,莫名后背发麻。

祁律咳嗽了一声,把那发麻的感觉赶紧赶出脑海,专心的对那苍白男子说:“你回来之前,我们已经参观过你的山寨了,井井有条,管制的不错,不止如此,你的山寨里还有很多藏书,试问一个山匪,也需要扩充自己的知识,看这么多书么?”

苍白的男子一直没有说话,听到祁律这么说,目光动了一下,多看了祁律一眼,然后终于开口了,他的嘴唇也有些苍白,淡淡的说:“我什么人也不是。”

他的嗓音和长相一样,同样苍白的很,带着一股低沉和沙哑,也充斥着病态的感觉。

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那些吃了加料爆浆大鸡排的山匪终于清醒过来,说实在的,他们睡得时间也是够长,天都黑得透了,这会子才悠悠转醒。

山匪们醒过来,咂咂嘴,还沉浸在爆浆大鸡排的美味之中,咂着咂着,山匪们突然醒过梦来,不对!鸡肉有问题!中套了!

山匪们“嗬!”大吼一声,就要从地上挣扎起来,只不过他们都被捆住了,趁着这些山匪昏睡的时候,祁律和姬林已经找到了其他人,石厚将这些胆大包天的山匪全都捆了起来,捆的结结实实,而且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全都捆在了一条绳子上。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突然动起来,另外的人也会跟着被拽起来,其中一个山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一站,旁边的山匪“哎呦”一声大吼,被他拽了起来,后面的山匪也拽了起来,一个一个仿佛糖葫芦串着,因为后面串着太多,前面的山匪不堪重负,“咕咚!”又是一声,一屁股跌了下去。

“娘喂!”

“哎呦压死老子了!”

“贼他娘!怎么回事儿?!”

“大、大哥?!”

那些土匪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瞪眼,看到了他们的老大,再仔细一看,屋舍竟然已经被祁律他们控制了,好端端的地盘,突然被人夺了去。

山匪们气愤的大吼:“你们甚么人!”

“他娘的!放了我们!”

“你们要做甚么!?卑鄙!你们下药,太卑鄙了!”

祁律“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卑鄙?各位英雄好像忘了,这些迷药是你们自己的,我们只是以牙还牙,要说卑鄙,也是你们先动手的。”

山匪脸上一红,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苍白的男子皱了皱眉,说:“你们又去打家劫舍了?我往日里是怎么告诫你们的?”

山匪们听到男子苍白的嗓音,立刻支支吾吾起来,似乎很是害怕,说:“大、大大大哥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们是是闻到了一股子香味,他们在山林里炸鸡,实在太香了,就没没忍住”

祁律哭笑不得,原来这些土匪是闻到了炸鸡的香味跑来的。

“大哥,我们也是为了您好啊,大哥你看这些人,穿的都是绢丝,非富即贵!说不定是宋”

他的话音到这里,突然就噤了声,那苍白的男子说:“还敢多嘴?”

“不不不,不敢了,不敢了!”

祁律拍了拍手,干脆在席子上坐下来,他可能是站的累了,说:“好了,既然你们都醒了,那也方便一些,谁先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山匪们立刻说:“我们就是山匪!”

“正经的山匪!”

“无错,正正经经的山匪!”

姬林冷笑一声,“嗤”抽出佩剑,说:“不说实话?”

那些山匪看到姬林的佩剑,一点子也不害怕,还高声笑起来,说:“啐!奶娃娃,老子上战场打仗的时候,你还顽泥巴呢!老子会怕你!?皱一皱眉头,老子就不是好汉!”

姬林听了更是冷笑,挑眉说:“哦?这么说,你更不是普通的山匪了,还上过战场。”

不得不说,天子真的相当聪明,并没有因为那些山匪的无礼就冲坏了头脑,而是听出了那山匪的端倪,祁律脸上登时露出欣慰的“老父亲”笑容,心想,果然都是自己这个太傅调教的好啊。

山匪一愣,没想到自己多说多错,那苍白的男子冷喝一声,说:“住嘴。”

山匪们立刻住了声,谁也不再开口,任凭识姬林怎么威胁,甚至把长剑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也不开口,好像瞬间变成了哑巴,倒是让人敬佩的很。

石厚冷笑一声,说:“这些土匪不言语开口?那很好啊,厚昔日在卫国的军营里,最会审问俘虏,不如将他们交给厚来盘问。”

他的话音一落,土匪震惊的说:“你是石厚?!”

祁律挑眉笑说:“果然啊,你们越看越不像是普通的山匪,连石厚也认识?”

山匪没成想,只要一开口,便能被人抓住小辫子,当即脸色惨白,赶紧又住了口。

石厚“呵呵”一笑,说:“没成想厚的大名竟如此如雷贯耳,连一些小小的山匪都听得?”

祁律说:“其实也不劳烦小石头你用刑,用刑多不人道?咱们换一种比较简单的法子。”

众人看向祁律,山匪们皆是迷茫,不知道祁律要做什么。苍白的男子眯着眼睛,一直在观察形势,看得出来他十分稳重。

而其他人,但凡是认识祁律的人,了解祁律的人,都知道祁律露出这样的笑容,怕是有人要遭殃了。

别看祁律文质彬彬,但是肚子里一肚子的坏水,坏的都黑了!

果然,便听祁律说:“你们知道养猪的精髓是什么吗?”

姬林是天子,当然不知道,石厚是大家族出身,就算现在是个骑奴,但是也不知道,而獳羊肩虽然是小臣,却从没去养过猪,小包包鲍叔牙咬着手指,奶声奶气的说:“是神马鸭?”

管夷吾则是小大人一样,故作老成的说:“是进行阉割。”

“咳”姬林一口气呛了出来,差点子被呛死,一来是因为养猪竟然要阉割?天子只吃过猪肉,从未见过猪走,自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小道道儿。二来这种不雅的词汇竟然是从小小的管夷吾口中说出来的,听起来越发得叫人背后发毛。

小包包鲍叔牙眨巴着大眼睛,说:“吾吾,阉割是神马鸭?”

管夷吾这次选择了沉默,小包子还晃着他的胳膊,说:“吾吾!你告诉我鸭!”

祁律笑眯眯的说:“无错了,正是阉割。”

在春秋时期,已经出现了阉割的传统,当然了,宫中很多寺人都要进行阉割,虽然并非全部阉割,但很大一部分是需要的,另外还有一些犯人,如果主动进行宫刑,也是可以免于死罪的。

而且这些犯了死罪的犯人,只要进行宫刑,还可以入宫侍奉,说不定哪天便能得到国君的赏识和宠信了。

而这养猪,也讲究阉割。

祁律笑眯眯的说:“这猪肉啊,要想养的细皮嫩肉,就需要阉割,否则猪肉养不肥,而且还特别老特别柴,口感不好。说起阉割的话,还要从小猪阉起。”

他说着,目光在山匪们身上晃来晃去,故意叹气说:“啊呀你们年纪都太大了,肉已经又老又柴,这可怎么办?”

最后祁律把目光落在了苍白的男子身上,笑着说:“我看你不错,虽然年纪也稍微有点子大,但是细皮嫩肉,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这样罢,你倘或不愿意开口,我们留着你也没用,干脆把你阉割了,还能养肥吃点肉,你说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姬林不由觉得下体生疼,只觉得上次太傅用来威胁鄋瞒人的脆皮烧鹅已经不够看了,果不其然,祁太傅的法子一个比一个阴险,而且没有最阴险,只有更阴险!

苍白的男子听了,面容始终没有变化,还是充斥着一股冷漠和病态的气息,平静的看着祁律,似乎还是不打算开口,也是个硬汉了。

祁律笑着说:“临危不惧,我当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刚说完,便感觉有人拽了自己一下,回头一看,原是天子,姬林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脸上都是不赞同的表情。

天子听祁律说“喜欢”那陌生男子,心里登时咯噔一声,警铃大震,胃里更是酸溜溜的,拽了一把祁律。

祁律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而且半真半假,开顽笑罢了,如今看到天子的反应,真是哭笑不得。

山匪们没有他们大哥那么淡定,听得后背发寒,吓了一跳,随即大喊起来,瞬间屋舍里变成了蛤蟆坑:“你放肆!不得动我大哥!”

“不得动我大哥!”

“你你有本事冲我来!”

“对!冲老子来,有本事阉割了老子!不要动我大哥!”

“无错,阉我!”

“我我!阉我!”

祁律从没见过这个场面,一堆山匪叫嚣着“阉了我阉了我”,小包包鲍叔牙咬着手指,真诚地说:“吾吾,阉割真的这么好次嘛?”

管夷吾面无表情的说:“不好吃。”

鲍叔牙奇怪的说:“那他萌为神马都要争着阉割呐?”

管夷吾面不改色地说:“因为他们太笨了。”

“阉我阉我!”

“我我我!阉我!不要动我家公子”

那些山匪叫嚣着,苍白的男子猛的一眯眼睛,突然冷喝一声:“都住嘴!”

山匪们吓了一跳,赶紧全都悄无声息的屏气凝神,谁也不敢再喘一声大气。

祁律听到喊声中的“公子”两个字,登时恍然大悟,他刚才检查整个山寨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个山寨不普通,到处井井有条,而且还有个书房,里面全都是简牍,普通的山匪怎么可能如此有学问?

看到土匪头子的时候就更加确定了,这个土匪头子临危不惧,透露着一股良好教育的气息,要知道这个年代还不重视平头百姓的教育问题,国君们都觉得,百姓没文化才好控制,只有一些富贵人家的孩子,才能接受教育。

这个土匪头子,显然接受过很良好的教育,无论是站姿还是一举一动,都有板有眼的。

再加上之前土匪说什么“宋”,如今又听到“公子”两个字,登时恍然大悟起来。

这个年代里,“公子”和“公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叫的。“公子”不是男子的代称,而是公侯之子的意思,只有公侯的儿子才能叫做公子,而“公孙”也不是普通的姓氏,如同公子一样,是公侯的孙子才能叫做公孙。因此公孙子都有的时候会被叫成郑公孙,意思就是郑国的公孙,在后世的演变之中,子孙为了祭奠祖先是公侯的孙子,公孙才演变成了姓氏传承下去。

山匪就算是没有文化,也不能开口叫他们大哥是公子,除非

他们大哥就是真正的公侯之子!

祁律眼眸一动,拱起手来,笑着说:“失敬失敬,原是宋国公子冯,当真是失敬啊。”

山匪大吃一惊,说:“你你怎知我家公子身份?你你怕不是识得我家公子?”

祁律笑眯眯的说:“我并不认识宋公子,不过猜测尔尔。”

但祁律的猜测也是有根据的,这里是郑国,距离郑国最近的国家就是宋国了,而且宋国最近内乱,老宋公去世,为了把人情还给他的兄长,老宋公传位给自己的侄子,也就是兄长的儿子,而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公子冯赶到了郑国来自生自灭。

祁律动身前往恶曹,正是因为新上任的宋公与夷想要来参加夏狩,请天子册封。而宋公与夷迫切想要进入郑国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他的堂弟公子冯了,公子冯是老宋公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且在朝中拥护的人极多,就算老宋公把公爵的位置传给了与夷,与夷心里也横着一根刺,如鲠在喉,非要将公子冯赶尽杀绝,才能安心坐在宋国国君的席位上。

如此多的巧合撞在了一起,加之那些山匪又太耿直了,说漏了不少,祁律想猜出来,难度也不大。

祁律又笑着说:“再者说了,草莽英雄虽然讲义气,但是也没有争着抢着被阉割的罢?你们不是山匪,应该是死士,对么?”

山匪们面面相觑,因为祁律说的对,太对了,所有的都对上了!

苍白的男子乃是宋国的公子,老宋公的亲儿子,不久之前,还是宋国第一顺位继承人,子姓,宋氏,大名唤作冯,便是宋国公子冯。

然而风云莫测,老宋公病重,叫来了他最信任的大司马,榻前托孤,托的却不是自己的儿子公子冯,而是自己的侄子公子与夷。

之前也说过,哪个国家都有一本念不完的经,错综复杂,你以为卫国的废君卫州吁杀了他兄长,自己篡位就够乱的么?其实万万不及。宋公子冯和公子与夷的大父,也就是爷爷,去世之后,把国君之位传给了公子与夷的老爹,公子与夷的老爹死的时候,因为公子与夷年纪加之他更看重弟弟的才华,就把国君之位传给了自己的弟弟,而不是儿子。

这下子好了,“兄终弟及”这个传统,或许只适用于兄友弟恭的秦国,而放在其他国家,那便是乱套的先兆!

弟弟即位之后,很感激哥哥,于是弟弟在去世的时候,又将国君之位传给了他的侄子,也就是他哥哥的儿子公子与夷,还把自己的儿子公子冯赶到了死敌郑国的地界。

便有了如今的公子冯奔郑,公子与夷即位成为宋公的场面儿。这个公子与夷是个好战的狠主儿,叔叔把国君之位给了他,很可惜,这一辈儿却没有出现兄友弟恭的场面,而是兄弟厮杀,不死不休的名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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