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层……地狱。

当对方口中这句一点不像是开玩笑的话落下,舅甥二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眼前,一头长发洒在肩头的顾东来还是笑眯眯俯瞰着他,个头比他要矮上许多的王栩却脸色煞白,站在原地背着书包,后背冷汗直冒,一点不觉得高兴,甚至……有了一种被鬼盯上了的感觉。

因为按照一般情况来说,正常人应该都没见过这种二话不说上来就要杀人放火送钱给自己的亲戚。

但偏偏,他就有一个。

而且此时此刻就这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可面对‘阎王爷’,哦,不对是‘财神爷’的又一次诱惑,心中明白这种事绝不是什么好事,牙一咬,对着整整X千万都能忍痛拒绝的王栩同学照例把自己亲爹给直接搬了出来。

“不行!我爸说了!打死不能要你给的东西!”

这话,作为一个小屁孩,他也不能说自己有多少宝贵的气节。可他舅舅这种人,一旦真说了人都抓去十八层地狱,再把他世上一切财色之物都送给一个人,那他确实也是做得出来的。

毕竟从小到大,他舅就一直是以一个鬼见愁的形象贯穿于王栩的童年里。

他艳丽,邪气,狂纵不羁,每每出现都伴随着浓重的对他人的支配欲望,却又和一般意义上的邪恶不同,他的身上,有一种本身比恶还要强大的佛法之力在笼罩着。

他用自己的恶把底下更深层次的恶完全地镇压着,使一切表层人间的那些恶念都不得逃出生天,而他自己则像一个比魔还强大的存在一般始终活在这人间。

所以,这世上,最凶狠最暴力的人,不是鬼,而是他舅舅,他舅舅比鬼还要恶这一点,根本没人敢随便动他,他打小就知道,

而也是因为如此,顾东来这三个字,仿佛天生就代表了人性一切的欲望。

或许这由人心中的七情六欲构成的欲望本身并不丑陋,而是贪婪的人心丑陋,所以顾东来作为欲望本人,长久地化身为这样一个凡人身体游走在这佛法世界的边缘,却也一直以来都以这种正邪不明的性格存活着。

他总是喜欢用这些东西去哄骗人,去破坏,去引诱,去眼看那些根本经不起考验的人自己一次次走向死路,却从来不加以阻止,反而将这些本身污浊不堪的东西就此拖入他所在的十八层地狱。

他是地狱的佛,也是行走人间的魔。

在这世上的其他佛和魔,本身就没有一个人人能惹得起他,这一点,哪怕时至今日,他都不太清楚对方到底是谁,王栩简直也是再清楚不过。

“不,不行!舅舅!我不能要!我爸说了,真不能要。”

性格比鬼还凶恶的顾东来舅舅本人反问道。

“哦?真不要?可只要拥有了这一切,你不是立刻能摆脱刚刚那些人,然后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了么,报复他们,惩罚他们,再看着他们一辈子凄惨遭报应不是很痛快?”

“不,不行,我,我不能和他们做一样的人,所以我真不要,这些东西……统统都不是我的!我就不能,因为,佛说,人不能贪嗔痴,不能犯恶戒,一旦犯了就会迎来魔障无数沉沦苦海……这,这些话是您以前告诉我的!所以我绝对,绝对不能要!”

想到过往的许多宝贵‘经验’,为了不让他去做一些绝对会把每一个得罪自己的人都整死的事,像是听到紧箍咒似捂耳朵的王栩还是肉痛状摇摇头。

他还是个高中生也不是个小和尚,却一张开口对这些晦涩深奥的佛经之说一清二楚,而作为往常熏陶他并告诉过他这些人,长发男人方才诱惑了他半天倒也不强求了

“行,年轻人很有原则,对于佛法精神今天也领悟地很彻底,是一个出家的好料子。”

这话说着,长发垂肩,眼眸闪过一丝不明光芒的顾东来拍了下他肩膀夸了他一句。

“那是那是,是您教育的好,嘿……嘿……”

总感觉经历了一波‘组织’上考验的王栩说着也熟门熟路地干笑着摸摸头上的冷汗。

“那舅,咱俩先上去吧。”

“课不补了?”看他态度坚决,也并不干预他自己做选择,只拿起那花篮,另一只手揣着裤兜的顾东来挑挑眉问他。

“没事没事,我马上就下来,来得及。”

这对舅甥俩说着,王栩跟顾东来也一块先上楼。可转头上去了,背着书包走在前面的王栩开了防盗门走进去,里屋他爸就正好听到动静拿着一打收拾好的备考资料出来了。

这么看,王栩他爸一个中年人,衣着普通,长相倒是挺端正,额角有一块旧疤,因妻子早死,和儿子生活,头发也是白的多黑的少,此刻一见这大舅子上门,脸一沉来了句。

“你又来做什么?你今天不补课了?”

这后一句话,王子胜是对着儿子说的。

顾东来一见到男人也没做声,二人之间总好像有些深仇大恨般,气氛冰冷压抑的很。

“额,爸。”

“出去,上你的课去。”

保持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王子胜和顾东来同时出声。眼前这两个人,都是王栩的至亲,他夹在中间就有点里外不是人。

但好在,这两个有矛盾的人也不打算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所以接下的某些谈话,也仅在作为妹夫的王子胜和大舅子顾东来之间发生。

“碰——”

因为王栩这小子走了,门也给关上了。一只手插着兜的顾东来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就见这顶多四十多平的老房子里唯一的光亮在窗户那儿。

他找了个地方将那个祭拜用的花篮放下。

窗口那处摆了个破旧的小冰箱,客厅厨房连在一块,屋内有股油烟味,整体显得拥挤又狭窄,处处都写着贫寒,而在屋子的墙上,除了王栩和王子胜的照片,亦没有关于这个家的女主人的任何存在过的痕迹——连一张生前的遗像都不存在。

“我来,是要再和你说一次,王栩成年前我一定要把他带走。”

顾东来对男人说道。

“他是我儿子。”

王子胜表情一变。

“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只要你们俩还在人间活着一天,王栩的命,你根本保不住。”

好像已经主动提过很多次这事了。一时间,走动了下,又来到窗前垂眸往下看的顾东来立在王家的小房子,挑刺般环视了圈整间老房子的采光,却也在说着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他身上自从生下来就无法改变的因果,让他注定不可能逃脱自己天生带来的劫数,如果不皈依佛门,他的未来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就凭你现在这样,你能给你儿子光明未来么,他就算在楼下被小混混围着打,你这个无能父亲也没本事去帮他。”

这话,顾东来说的很刺耳,他像个轻浮而潇洒的公子哥,说着弯腰捏住优钵罗闻了闻又眯眼道,

“所以,他只有被我‘带走’,并且让他有朝一日真正地成为一个出家人,才能真正地活命。”

然而一听到带走和出家人这个话题,就开始紧张的王子胜却并不打算和他好好说,一脸排斥地道,

“佛门!佛门!又是那害死人的佛门!”

“顾东来,除了那些佛法,你这颗只想着斩断七情六欲,去成佛的心里还有什么!你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人性!”

“所以,这些鬼话你留着自己听吧!少教坏我儿子!把你肮脏的东西拿远点!你有人性么!你这种自大狂妄的人眼里从来也没有别人的生死,你和那群害了我们一家的人一样,就是个妖魔鬼——”

差一点,一对上他开始破口大骂的王子胜就要指着顾东来的鼻子完全地说出某个词了。

可没等中年男人张口,这屋子里的数件本来摆在一边的桌椅就和活了似的,一下颠倒着飞了起来,又像是要攻击一样化为了利器对准了王子胜的身体和咽喉——

“废物。”

“有胆就继续说。”

“再多说一个字,管你儿子在不在门外看着,我都立刻送你下去见阎王。”

一点不在乎王子胜的态度,手再次逼近着挥了下的顾东来脸上没什么情绪,可从王子胜的角度来看,他的眼神却漆黑地有点冷,像是手指随便一动就能把自己和这整个屋子都给一下子摧毁掉一样。

到底只是个寻常人的王子胜狼狈一倒摔在地上。

外头的王栩对此吓得喊了声‘爸,舅,出什么事了’,所以发难的顾东来却也没继续下去,反倒让这些桌椅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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