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刚跨出店门走两步,对面步行街入口旁忽然一阵骚动。
“臭婆娘,打的就是你”
小巷里一个纹身大汉一脚踹翻个瘦小的女人,拖住她的棕色卷发捡个棍子上手就打。女人挣扎尖叫。
有人避开,有人围观弄不清发生何事。
“看什么看?”纹身大汉吼道“她出轨聊骚,我教训我老婆!谁也别管!”
啪!又是一声耳光。女人大哭尖叫:“救命啊杀人啦”
有路人不痛不痒地喊“别打了”。慑于家暴男的体型和手中棍子不敢上前。
林玉婵血压噌的飙升。这可是广州最热闹的地方哎!
苏敏官原地未动,冷冷地看。湖行事谨慎,这种事他从小见多了,多半是个局:甲乙当街冲突路人去劝架忽而甲乙两人一同对付路人,或偷或抢或讹钱路人从来只能自认倒霉。
但林玉婵知道这事没这么复杂。就是家暴!
在旧社会当街打老婆太常见了。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她无法次次都站出来制止,是心头一憾。
如今二十一世纪了总不能还袖手旁观。
她立刻用手机拨110,跟警察蜀黍描述事发地址和家暴男的特征。
“嗯对,手里有棍子,大概三十公分你们快来,那女人好像受伤了”
谁知家暴男也许是心里有鬼一边打老婆一边耳听八方,见个小女仔居然敢打电话,揪着老婆,气势汹汹地朝她冲过来。
“,放下!你是哪个!我知道了,你就是她那些狐朋狗友!信不信我一块抽你”
他面前挡了另外一个人。
苏敏官没法再置身事外。冷冷看那打人的,外强中干废柴一个,不知得意个啥。
“差不多好啦。”他礼貌劝诫,“别牵连旁人。”
林玉婵不担心自己男朋友,很机灵地退一步,举起手机。
家暴男恼羞成怒,忽然灵机一动,意识到:
“你手机里那个聊骚的是不是他!食屎啦臭婆娘!”
反倒加倍用力地踢拽他老婆。女人惨叫,头发掉了几缕。苏敏官皱眉。
这要是个局,也够下血本的。
“唔知丑,滚!别脏了这地面!”
二十秒后,家暴男倒在地上乱滚,棍子丢在一边,抱着自己的右脚,疼得飚眼泪。
“呜呜,腿断了啊”
围观群众这才喜闻乐见地凑上去,七嘴八舌地骂。
“老婆也不能随便打啊!又不是旧社会!打人犯法知唔知啊!再打送你坐牢啊!”
他老婆本来被揍得鼻青脸肿,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冲着苏敏官大发雷霆。
“你把我老公的腿打断了!你赔医药费!”
苏敏官:“”
还真是个局。
林玉婵收起手机,把他往后拉,不让那女人碰到他。
民警赶到,制止混乱,把几个人请进派出所。
家暴男龇牙咧嘴,坚持说这是家务事,警察管不着。他老婆也帮腔,说只是夫妻吵架,本来都快和好了,偏有人多管闲事,把她老公打伤了,至少是脚趾骨折。不用去医院,现在赔一万块就行。
民警也头疼,转头问苏敏官:“你真打他了?怎么动的手?”
“天眼,”苏敏官一点不慌,很自来熟地往等候区一坐,“一切无所遁形,睇一睇便知。”
林玉婵忍笑,帮他解释:“拜托你们查一下监控。我也录像了。刚才至少四个人拍了视频。”
拍了视频的热心群众也都来作证。警察蜀黍调来监控,顷刻间360度无死角地还原了那二十秒的事故现场。
只见苏敏官作势要夺家暴男的棍子,还挑衅地骂了句什么。家暴男恼羞成怒,一棍子抡过去。苏敏官躲开。家暴男见他怂,更加嚣张,一边嚷嚷一边乱打。苏敏官连连后退,精准避开。
两人全程没接触。都是家暴男一路在疯狂输出。
直到苏敏官似乎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趔趄。家暴男大喜,当即铆足了劲,一脚踢过去
踹到了步行街的隔离墩。
视频没声音,屏幕前头几个人集体龇牙,感到幻肢痛。
一屋子民警绷着面孔,嘴角抽动。
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绝对不能笑。
当即把那对家暴的叫来训话。
先训男的:“大清早亡了!你以为你是封建大老爷啊?现在是法治社会!夫妻有矛盾,可以调解,可以离婚,就是不能诉诸暴力!要是真把人打伤,也要依法治罪的!”
再训女的,让她不能随便冤枉人,又问她要不要联系妇联。
奈何碰一鼻子灰。那女人见讨不到钱,把警察骂一顿,扶着她老公一瘸一拐走了
民警也无奈。这事不是第一次见。当事人不争气,伤情也够不上刑事立案,他们也没办法。
“小伙子挺懂法嘛,”有人夸苏敏官,“知道保护自己。”
苏敏官嘴角一翘。法律什么的他不懂,只觉得“天眼”真挺管用。阿妹说的时候他还不太信。
民警给他瓶矿泉水,又指着监控里的身影问:“身手也不错,不是退伍兵?跟谁学的?”
苏敏官心思一转,照实答:“洪门。”
“哎唷,”小民警乐了,“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敢问阁下什么堂口,烧几炷香?”
苏敏官:“”
这谁编的词,根本没法接。
小民警见他没反应,暗暗失望。还以为是武侠同好呢。
“那好,慢走。东西别落下。”
林玉婵笑着牵他出门,路遇糖水店,买份腰果奶糊压惊。
苏敏官复盘方才的事,还有不解,犹豫许久,问她:
“阿妹,那些人老说大清亡了,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不知道这事吗?”
林玉婵被一口奶糊烫着,差点喷出来。
“嗯,”她简单地解释,“大清是亡了,很多人心里的大清还没亡,一百多年了没长进。”
他摇头笑笑。在这个神奇的新世界里,人可以乘巨鸟飞上天,可以不出门监控千里之外,可以用一颗炸弹毁灭一座城。
可是有些人,却和一百多年前没两样,让他十分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拿过她的坠着小月亮挂饰的手机,解锁。不懂什么隐私,她的解锁手势看一遍就记住。
他找出视频相册,反复欣赏自己方才“不动手就把人踢骨折”的英姿。
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东西不仅能赊账,也可以当照相机用?”
苏敏官发现新大陆,拿着旧手机咔咔乱拍,内存很快捉襟见肘。
林玉婵帮他删照片。发现他拍的一半都是些无聊的日常物件:螺丝钉、墙缝剥落的腻子、电线插头、瓶盖、各种把手、锁具、汽车轮胎、一切自动发光的东西
另外一半,都是各种时刻、各种姿势的她:买东西付款的、弯腰调试洗衣机的、踮脚拍蚊子的、摆弄耳机线的、读书的、玩手机的、床上睡觉的
还有几张,是构图诡异的苏敏官本人。料想是他想拍自己,于是调转手机盲按快门。尽管对焦无一准确,有的只拍到半张脸,有的只有眼睛鼻子,但也能看出天生丽质,气质不凡。
林玉婵看得嘴角带笑,把高糊的都删了,挑几张发给自己。想了想,暂时不告诉他前置摄像头这回事儿。惊喜要一点点放。
否则瞬间又是一千张自拍,十个手机不够用。
她有事去学校,嘱咐苏敏官在家里乖乖的。
半日后回来,他主动汇报,说有女生来找她玩。
“我说你不在,想留她的名字地址。她却说不用,会微信联系你。”
林玉婵了然:“是同学。”
苏敏官又放轻声:“她问我是不是你男友,她怎么不认识。”
林玉婵笑道:“你说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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