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水手虎背熊腰,个个比林玉婵高两个头。其中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腰间佩着一把雕花的手枪。

这是林玉婵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热兵器,一瞬间有点腿软。是不是该抱头蹲下?

好在这个时代的枪支构造落后,需要手动填弹填火药,再用细棍捣实。药粉子弹用专门的袋子盛着,开火颇为不易。况且很多底层百姓不识此物,看到一根歪棍子掏出来,多半还得凑上去确认一下,才知道是“火铳”。相比之下,明晃晃的亮刀子才叫威风。

因此那长官也没掏出枪来吓唬人,而是愤怒地用英语问:“怎么回事?谁在攻击大英帝国的水手?”

红姑吓怕了,虽听不懂英语,也看得懂那长官的脸色。爬起来朝着那长官万福,恭恭敬敬说道:“军爷明鉴,民女做本分生意,这位兵爷在市场上纠缠于我”

还没说完,先前那个水手抢着道:“长官,这是妓女,骗了我的钱。”

左右看看,又买一送二地指着林玉婵和苏敏官,“这是同伙!”

长官当然相信自己人,皱着个大鼻子,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中国人道德感低下,你根本不能和他们讲道理。他们只怕皇帝和官。”

命令左右:“抓起来,送去他们的衙门教训。”

送官?

林玉婵没料到英国人会这么通情达理,不自觉看了一眼苏敏官,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地方官会秉公断案吗?

苏敏官脸上写着三个字“你做梦”。

他低声说:“屋后是水。你们先跑。”

红姑对他言听计从,穿好鞋,踉跄着站起来。木兰早夹着尾巴溜了。

林玉婵没动地方。她万分惊讶地将苏敏官打量一眼,又数了数眼前洋人兵的数量。

“你是叶问吗?”

苏敏官:“什么?”

三个洋水手从不同方向欺来。他们也知道妇孺不足惧,得先收拾这个浑小子。

其实这浑小子在中国青年当中算是发育良好的,走在街上比多数人都高。但和这些在甲板上摸爬滚打多年、吃牛肉喝牛奶、在印度开过枪、在马来流过血的英国士兵比起来,未免显得有些单薄。

林玉婵心里剧烈打鼓,小声建议:“要不你也跑”

说时迟,那时快,苏敏官跑了。

他几乎是飞一般的轻盈,像一片落叶那样点了一下地,转眼已身在那洋人长官之后。

他从容地从那人腰间拔出了枪,还有工夫低头摆弄了一刻。

英国长官如梦初醒,这时候才想起来伸手去夺。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胸膛。

“叫你们的人放下兵器,”枪口晃晃,“然后滚蛋。”

他说的是汉话。几个洋水手虽听不懂,但也从他的神色里猜出一二,当即愤怒地叫成一片。

林玉婵内心已经完全空白了,满脑子都是:他还会使枪?

她一个阅遍警匪片的枪战“老手”,刚才第一眼看到枪都快吓尿了好吧!

被、被古人比下去了

直到感觉苏敏官在看她,她这满心凌乱突然找到一个出口,耳中重新听到洋水手的窃窃私语。

“他们说”她立刻会意,“他们说你没装子弹!说你吓唬人!”

砰!!

苏敏官朝着院中空场随意一指,炸飞了一篓子咸鱼,地面上出现一个焦黑的小坑。

他已不知何时顺走了英国长官腰间的火药袋。在弥漫的轻烟中竖起枪管,指尖拨动,以不可思议的灵巧速度,又填了一颗弹,扣下枪栓。

洋水手们眼睁睁地看着,像见了鬼似的,一张张脸都绿了。五颜六色的眼珠子在眼窝里骨碌碌转,就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开珠宝店的。

这时候咸鱼们才纷纷落地,一条鱼尾巴掉在了英国长官的鼻子尖,死而复生地跳了两跳。

“叫你们的人放下兵器,然后滚蛋。”

苏敏官平静地重复了一句。

毋庸置疑,在场所有人都没有他这种填弹的速度。

洋水手中也有一两个胆大的,悄悄伸手取弹药、摸刀柄。苏敏官眼观六路,立刻调转枪头一指,那人噤若寒蝉地不敢动了。

他重新指着那长官:“要我说第三遍吗?”

倘若时间前进一百年,自动武器大行其道,人人都像动作大片里那样点射如风一扫一大片,这场对峙也许苏敏官并不占便宜。

但眼下限于科技,枪支构造落后,苏敏官持着唯一一把上了膛的枪,占尽优势。

一个英国水手率先举起胳膊,小心翼翼地用蹩脚汉语说道:“冷静,冷静。大家都冷静。”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方才趾高气扬的水手们个个蔫头耷脑地提起胳膊。那长官最后也无奈地举起手,说道:“小伙子,这似乎是一场误会。我们并不知道那位女士原来是良家夫人你是她的丈夫,不是吗?”

这是给自己搭台阶下,表明我们并非有意冒犯,实乃不知罗敷有夫,你要是早点来就没这事儿了。

苏敏官听那长官一口一个“虾子饼”,嘴角一撇,点点头。

英国长官松口气,赶紧伸手:“我们不追究你的冒犯,把武器还给我。”

林玉婵心里咚咚直跳,小声瞎出主意:“不还!咱留着这枪!”

能在这个落后的封建社会拥有一把漂洋过海而来的洋枪,那绝对是个超级大外挂,不愁活不过大清!

苏敏官神色依旧紧绷,目光微掠,轻轻刮了她一下,脸上依旧是“你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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