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剑芒簇簇,兵刃交接之下激起道道火星。我捏着被角坐在床榻上,无处可逃。
两人对阵不过数招之,黑衣人似是不敌谢阆,寻了个破绽便跳窗而逃。
谢阆推开房门,追出了院子。
人声渐渐沸腾了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朝着我院里跑来,我听见应院首着急地喊着我的名字。
第一个进房的是即鹿,她今夜不当值,就住在我院子东角的偏室,离我最近。她急匆匆地冲进了房,连腰带都还没绑好。
“小姐,”她一脸惊慌,“你没事吧小姐?”
我垂着眼,扯住了她的衣袖。像是溺水的人遇到了飘荡的浮木。
谢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应当是追着黑衣人跑了几条街,没追上便又回转了过来。
我用床帷遮住自己,从大开的窗子往外看,见到他直接从隔壁一跃,就跳过了院墙,一不小心还掀翻了一块青瓦。
我心中嘲笑他,翻墙入户这样的事情,光风霁月的靖远侯约莫不大熟练——毕竟我当年翻墙的时候,可从来没摔过瓦。
瓦片落地的声音清脆,在黑魆魆的院子里溅起一道涟漪。即鹿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走到房门口。
彼时应院首正隔着内间的屏风细细询问我有没有受伤,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大抵是因为我近几日受伤实在太多,他竟还磕磕巴巴地向我建议,让我找师父孙监正给起个卦、瞧瞧我最近是不是犯了煞撞了邪,要不要避讳几日别再出门。
若是平日,我肯定要不知尊卑地笑话他。
笑他迂腐守礼,亲女儿遭贼还恪守着三纲五常,明明担心我的安危,却仍不敢进内室来亲眼瞧瞧。
又要笑他表里不一,读了几十年白纸黑字的圣贤书,明明不信命理八卦,却仍想借助易经相书来趋利避害。
可现在我的脑子里全顾不上这些。
隔着轻纱屏风,我隐约能看见那副透着幽幽寒光的甲胄被即鹿拦在门口。
即便声音很小,即便耳边还掺杂着应院首的絮叨,我的耳朵却比任何时候都灵敏。
“侯爷,我家小姐受惊过度,现在想好好休息,”即鹿恭敬地低着头,朝谢阆开口,“老爷和府里的侍从都在院里守着,今夜小姐不会再遇到危险。”
谢阆盯着屏风许久,久到我几乎要相信他或许能看透后面的我的时候,他终于缓缓转过头去,第一次面对即鹿。
“你什么意思?”
不像今夜先前的那句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或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谢阆虽然看不见我,可那股森森的寒气却准确地穿过轻纱,长了眼睛手脚,将我浑身上下细细密密地刺了个遍。
即鹿的后脖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却仍坚持:“此处是小姐的闺房,就算是侯爷今夜对我家小姐有救命之恩,也不方便进去。”她朝应院首的方向示意,“老爷常说男女大防应当严守,您瞧就连他在房中,都只隔着屏风与小姐说话——您要是进来,对我家小姐的名声不利。”
谢阆沉声开口,字句缓慢,如同坠了千斤寒铁。
“这话是院首大人说的、还是她教你说的?”
即鹿肩膀缩了一缩。
我很能体会她的心情。谢阆这人平日不苟言笑的时候就吓人得很,若是赶上他心情不好,碰见个胆子小的姑娘怕是能直接给人吓哭。
我开始琢磨这个月要不要多支给即鹿半个月的月钱,以补回她今日所受的惊吓。
不过也不愧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丫鬟,总算是见过些世面。
只听即鹿梗着脖子道:“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我说的话自然就是小姐的意思,小姐说的话,我向来会都一字不改地传达……”
接着,压根没注意到谢阆的应院首许是听我久无回应,嗓门陡然高了几声,带着慌乱叫我,生怕我出了事。
“……小吉?小吉?”
“哎?”我连忙回应,却因此没听见即鹿后边说的话。
再转过头去时,谢阆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屏风后的那抹皎白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就像明月藏进了浓云——我意外地有些怅然。
或许我就是个俗人,贪心又愚蠢。
脑子里曾试图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却时常堕落于佳期付酣眠,行乐醉人间。
我从床帷后面露出一只眼睛,忍不住偷偷看向窗外。
隔着丈余的距离,我瞥见了谢阆的脸。可就在他转过头、将与我对视的前一刻,我捏着帷幔的指尖便一颤,迅速将自己遮住了。
我背过身,藏在床幔后。
缩头乌龟,我暗暗骂自己。
“小姐,”即鹿走到我边上,低声道,“侯爷已经走了。”
我胡乱地应声,手上捻着帷幔的薄纱,忍住再朝外看的冲动,低声问她:“你最后跟他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没什么,”即鹿顿了顿,道,“就是按照小姐交代我说的话去说的,没多添一句。”
我偏过头去,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神再鼓起勇气向外探的时候,院子里只剩下谢阆打碎的那片青瓦。
月光酿成醇酒,醉了人眼,害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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