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没等罗家楠接话杜海威抄起别在腰后的警用强光手电,唰的推亮,照向一片丛生的杂草:“根据这一片连续性草木压痕判断死者坠落的地点在那里。”

手电光又扫向断崖然后杜海威沿着自己照亮的方向缓步向前走。罗家楠跟在他身后,用电筒来回扫,仔细观察这片区域。确如杜海威所说比较低矮的草木上有碾压过的痕迹很多小树枝都折断了,像是有人从此爬行而过。

“他当时可能摔晕了醒过来发现自己待在一个不易被救援发现的角落只好拼命拖着断肢往坡上爬。”杜海威忽然定住脚步,蹲下身用手电靠近块石头照了照,随即从制服外套兜里拎出个号牌立在旁边,回身喊道:“刑摄过来拍照法医过来取证这里疑似有死者遗留的血迹。”

高仁腿还哆嗦,留在尸体边上等救援的来包裹转运。祈铭钻进灌木丛取证等拍照的挪开他蹲下身夹取沾血的石子装入证物袋。站起来时盘起的发丝被根树杈勾住了“唰”一下勾出绺头发疼得他不由轻“嘶”了一声。

“别动我帮你解开。”没等罗家楠言声杜海威已经摘去手套帮祈铭把缠在树杈上的头发解了下来。

这画面落在罗家楠眼里,刺激得他心脑血管突突直蹦我操!这我媳妇,轮的着你跟这献殷勤么?然而更让他牙根冒酸水的还在后头祈铭一反平日里的高冷人设,竟然冲杜海威笑了笑。那笑容里两分感谢,三分拘束,剩下的一半,罗家楠感觉自己只在床上见过!

“这姓杜的道行不浅啊,师哥。”

“我操!你他妈走路怎么没声啊!”

心脏差点让吕袁桥从嘴里吓吐出去,罗家楠惊悚回身。吕袁桥难得的摆出张不爽脸,声音压得极低:“你知道么,打从这杜海威到鉴证科上班第一天起,高仁就天天跟我这念叨他,什么专业啊,思路开阔啊,眼界高啊,有领导力又能虚心听取意见啊……反正这世界上的好词儿都归他了。”

哦吼?小师弟竟然吃醋了?

在罗家楠看来,像吕袁桥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平日里虽然谦虚恭谨,其实骨子里的傲气不比谁少。能让他产生危机感的人,那必须得是有把子家伙。

不过,去他大爷的!罗家楠磨磨后槽牙,心说小子,你丫敢对祈铭动歪心眼子,老子绝给你打的亲妈都认不出来!

这俩嘀咕的当口,杜海威已沿着杂草丛生的土坡走到断崖下面,抬起手电向上照去。他面前是断崖直上直下的峭壁,周围是茂密的灌木与藤蔓植物,背后是与水平面呈大约三十五度角的陡坡。上下左右扫了几个来回,他回过身,对跟在身后陆续下来的同僚们陈述自己的判断:“死者自断崖坠落,因身处不易被救援发现的角落,沿着斜坡一路攀爬,登山绳可能是被他用来勾住树枝借力拖行自己而解下,爬至发现尸体的位置时失去行动能力,最后死于”

他转头问祈铭:“能确定死因了么?”

祈铭说:“目前考虑是开放性骨折引起的并发症导致死亡,具体原因还得看尸检结果。”

“好,”他抬腕看了眼表,“希望明天的这个时候,能看到尸检报告。”

嘿!你还真当自己是无冕之王啊,有这么使唤我媳妇的么?

罗家楠要看谁不爽,那真是连人家喘气的方式都是错的。不过工作场所,不能当面计较这些,不然显得太不敬业。

“杜科,说这么多,您到是组织人勘验案发现场啊。”

竖起手电朝上照去,罗家楠的不满显而易见。倒不是他挑刺,人死了好几天了,现场风吹日晒的肯定有证据损失。而且天气预报说明天白天有大到暴雨,如果是凶杀案,那么割绳子肯定是在上面割的,这雨一下来,可就什么痕迹都冲没了,必须得跟时间赛跑。

话音刚落,就看杜海威举起步话机,说:“黄智伟,你现在立刻带一组人到崖上,以正对我的位置为中心点,辐射周围一公里范围进行勘验,重点寻找登山绳、脚印、刀具以及空的饮料瓶,对了,还有血迹,凶手有可能会割伤自己。”

找空饮料瓶干什么?

罗家楠刚想开口问,忽然脑子里转过个念头哦对,大夏天的爬山,要是不带着水,不干等着渴死么?此处离最近的行车道要走三四个小时,又都是上山路,他刚和祈铭过来的时候爬得汗如雨下,一人一瓶水都不够喝的。如果凶手是尾随死者到此,那么必然得做足了准备,不然体力肯定跟不上。所以,如果发现其丢弃的饮料瓶,找到嫌犯之后可用来对比瓶身指纹和瓶口。

尽管他不太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杜海威的脑子还真挺灵光。不过光环不能都给这小子一个占了,起码不能在媳妇跟前让这小子给比下去。想到这,罗家楠正色道:“了解死者兴趣爱好,熟知其行踪,这肯定是熟人作案啊……那个小师弟,你通知陈队和盛副局,赶紧发布警方通告,就说失踪者的遗体找到了,诶,对外先说是意外死亡。”

杜海威闻言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罗家楠。

“杜科,你别这么看我,我不是否认你的发现,而是凶手肯定盯着新闻呢,这么说吧,凶手的心态越放松,侦查员排查走访的时候越容易抓到漏洞。”罗家楠冲他笑笑两分不屑,三分挑衅,还有一半是祈铭经常在床上看见的、全权掌控局面的自信。

“嗯,你说的没错。”杜海威点了下头,语气稍显严肃:“罗副队,这是我们第一次共同破案,我不清楚你们重案组之前和鉴证科的合作是一种什么模式,但是既然我来了,那么我希望你在做任何有关物证方面的取舍、公告以及调用之前,都先与我沟通。”

“……”

香蕉你个芭乐。罗家楠勉强控制住趋于抽搐的嘴角,干硬地挤出声音:“怎么着杜科,你管刑技还不够,还要管我们刑警是怎么干活的?”

山风呼呼的吹着,此时此刻罗家楠和杜海威之间的气氛,在旁人看来活似古装片里相约在山巅之上决斗的剑客。不善的笑意,眼中较着劲,仿佛只要有一个人先动一下,另一个立马就会扑上去一样。

“呕”

步话机里传来的呕吐声,及时打破了胶着的气氛。

黄智伟这怂货晕机了,下了直升机吐得那叫一个翻江倒海。罗家楠和杜海威都攀着绳索爬回到崖上去了,他还蹲在一块大石头边,撑在那干呕。这辈子再也不想坐直升机了,给他颠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不过好歹是个老刑技了,再难受也不能耽误工作,这波胆汁返上来之前,他已经给一个发现于半截登山绳边的脚印铸好模了。

歪在石头边上,一边倒气,黄智伟一边报告自己的发现:“……三……三十五……码的……登山鞋……”

三十五码?

罗家楠和杜海威对视一眼。看不惯对方也不能耽误破案,必要的眼神交流还是得有。

“女的。”罗家楠压下语调,“考虑情杀。”

杜海威点头表示赞同:“跑到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找植物样本可能是个幌子,来此幽会是真,等下我跟祈老师说一声,尸检的时候看下死者死前有没有过性/行为,也许能提取到凶手的。”

罗家楠干运了口气,尽可能态度平和的提醒道:“杜科,我们祈老师呢眼睛不太好,一旦劳累过度容易暴盲,你是鉴证的一把手,你提要求那肯定没毛病,不过也别太过了,要是累坏了我们祈老师,我可不答应。”

他将“我们”二字的重音咬得很明显,意思再明白不过我的人,你少他妈心安理得的使唤。

杜海威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刑技们聚集的地方走去。罗家楠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散,转头看见歪在边上装死的黄智伟,怒其不争道:“你说你个废物点心,没事就知道窝那打游戏,早上进点不就你当鉴证一把手了!”

“不是,我这我呕”

“我操!”

眼瞅着黄智伟要往自己鞋上倒胃酸,罗家楠猛往后退,差点一脚踩空摔悬崖底下去,幸亏许杰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许杰也是搭直升机过来的,不过没下崖底,一直在上面跟着鉴证的忙活。

退到勘验范围外,罗家楠分烟给许杰,压压刚才差点一脚踏空的惊,连带歇口气。悬崖直上直下,目测得有四十米高,十层楼了。崖壁风化严重蹬哪哪塌,全靠安全绳拽着,没点臂力是真爬不动。其他人会顺着土坡东边的另一条路下山,他跟杜海威是得上来盯勘验才选择爬回崖顶。爬的时候他还很客气地让了人家一句,说等自己上去拽对方,结果没想到杜海威楞是跟个野战兵一样,拽过绳子蹭蹭蹭蹭爬了上去。

当时罗家楠仰脸看着那哥们逐渐缩小的身影,未免生出丝危机感这年头连他妈干技术的体力都这么牛逼了?于是乎本着不能让人小瞧的心态,他没等其他人拽也生爬了上来,造成的结果就是现在点个烟手还直哆嗦。

点上烟,许杰朝旁边呼了口说:“目前鉴证的发现了两组脚印,一组四十二码,一组三十五码。”

“四十二是死者的。”

依据祈铭初步尸检提供的数据,罗家楠点头确认。这时旁边有个技术员递来证物袋,里面装有一条登山绳。罗家楠用手电照着看花色,和杜海威发现的那条一致,再看断口处,整齐如刀割。

嗯,确实是凶杀无疑。

望向不远处忙碌着的技术员们,他问:“还有什么发现?”

“有两个面包袋外包装,一个空矿泉水瓶,别的暂时还没有。”许杰说着话,顺势往罗家楠的方向看去,忽然眼神一定,“家楠!别动啊!”

“嗯?”罗家楠整个人顿时怔住,许杰望向他脑后的眼里,明显能看到紧张的情绪。

“有蛇,在你头顶的树枝上。”就跟怕蛇听见似的,许杰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它盯着你呢,可千万别动啊,你不动它就看不见你。”

山脚下就立有一块提醒游客注意蛇出没的牌子,罗家楠上来的时候还看见过,没成想让自己给撞上了。极有可能是条草蛇,然而夜色深沉,许杰看不清其全貌,无法判断种类。

但不管蛇到底有毒没毒,被那玩意盯上的感觉总归是不爽,罗家楠僵在原地,心里一个劲儿的骂娘。他自己看不见蛇到底在哪,只能屏息静待许杰下一步的行动。许杰是个靠得住的人,从野战部队转业来的市局,不管身手还是应变能力都足够强。那空姐媳妇就是他在机场抓捕持刀通缉犯时,一个过肩摔给摔出来的。

然而没等许杰采取行动,空气中忽然炸响黄智伟的嚎叫:“蛇!罗家楠!你头上有蛇!”

啪嗒!

蛇身一拧,垂直落下,正砸罗家楠肩上,紧跟着顺后脖领子敞口处就往里钻。冷冰冰滑溜溜的感觉一贴上皮肤,罗家楠顿时发根直竖,更他妈不敢动了。周围的人听到黄智伟的喊声,纷纷围了过来,一时间罗家楠就跟卢浮宫里被游客围观的雕塑一样,姿势凝固,全身僵硬。

好在那条蛇还算老实,钻至腰间扎皮带的位置,贴着罗家楠背上暖呼呼的皮肤,不动了。和所有的变温动物一样,蛇在夜晚的体温是非常低的,行动较为迟缓,会本能地追逐热源。

“哪有蛇?”杜海威挤进人群,看罗家楠支着胳膊、烟头都快烫手指头了依然一动不动宛如雕像的站姿,立刻反应过来:“钻你衣服里去了?”

“啊,跟我后腰那盘着呢。”怕说话声大了震着蛇,罗家楠从齿缝中挤出点动静。尽管心脏突突的跳得喉咙口都跟着一起疼,可依旧强迫自己摆出副镇定的样子。

不能慌,慌了容易挨咬,还丢人。

在场的没一个碰上过这种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有毒没毒,真给蛇惊了,咬罗家楠一口可就热闹了。此时杜海威朝周围看了看,见没人拿主意,沉思片刻转头对刑技们吩咐道:“你们俩,去,把罗副队的制服外套脱下来,要慢,你,给我拿两只棉线手套来。”

赶在刑技上手前,许杰把烟头从罗家楠指缝里弹开,补上一脚彻底踩熄,以防引起山火。罗家楠不能动,支棱着手等那俩刑技帮他把宽大的制服外套一点点从身上扒下来。刑技们拿出比勘验案发现场还谨慎的劲头,一厘米一厘米的把衣服从他身上往下扒,生怕惊着那条贪恋人类体温的蛇。

十几只手电筒的光打在身上,罗家楠不由有种万众聚焦的感觉。气温虽低,可滚落的冷汗依然浸透了领口。他唯一庆幸的就是祈铭不在跟前,要不看他现在这样,得多担心呐。

等制服外套彻底脱下,罗家楠上身就剩个短袖恤了。下摆掖在裤腰里,外面扎着根皮带,正好给蛇包上。杜海威又找人要了把剪子,竖着顺罗家楠的后脖领正中的位置,一点点剪开背部的衣料。

感觉凉风嗖嗖往衣服里灌,背上不断冒起阵阵寒栗,罗家楠心说,操,没想到老子也有穿露背装的一天。

剪到差不多快碰到那条蛇了,杜海威将剪刀递给旁边的人,一边往手上套手套,一边叮嘱罗家楠:“我准备掏蛇了,它受到攻击第一反应肯定是咬我的手,别害怕,千万别动。”

本来罗家楠对他的印象略有好转,可“别害怕”这仨字一出来,心里又堵了口气您也太小瞧我罗家楠了吧?不就是条蛇么,打从它钻我后脖领子里到现在,我是叫了还是哭了?

没等他说点什么以表男子气概,忽觉腰间一坠,眨眼间蛇就被杜海威掏了出去。也正如杜海威预估的那样,受到攻击,蛇立刻拧头咬向他的手,尖锐的蛇牙完完全全扎在了手套棉线上面。

抽手而出的瞬间,杜海威用力猛地朝下一甩,甩脱了蛇的脊椎骨,分秒间化解了危局。罗家楠赶紧回头看,这一看不要紧,露在凉风中的背上霎时根根汗毛乍起杜海威手里拎着的,是条软趴趴的银环蛇。

这玩意的毒性众所周知,真被咬了,祈铭怕不是得守寡。

“谢了啊……”一边往身上套许杰递来的制服外套,罗家楠一边感谢老天给了自己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不客气。”杜海威说着,又瞄了眼罗家楠那肌肉虬结的背,“罗副队,你背上有很多刀疤呢。”

揣着还咚咚乱蹦的心脏,罗家楠故作随意的回道:“啊,执行任务时候弄的,小意思。”

“都兽医缝的吧?针脚距离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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