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黑水崖。
这夜月朗星稀,四周黑幽幽的,看不清周围景色。
沈期欺手提一盏油灯慢慢在漆黑的森林中行走。
山道阴暗,夜风一吹,就只剩草木沙沙的响动和虫鸣声,显得十分安静,甚至静得有几分渗人了。
借着稀薄的月光依稀能看见一丛丛朦胧的树影轮廓在飒飒摇晃。
黑水崖在青峰的后山这里平时鲜有人迹草木茂盛疏于打理,古柏灌木深深有的比人还高把月亮也藏在后头了。
沈期欺搓了搓手腕顶着凉风硬着头皮往前走。油灯的微光照亮她的脸,长睫下一双乌亮的杏眼闪烁仿佛天穹间灿烂的群星。
方圆几里树林,似乎只剩她一人。
爬上蜿蜒的山道再走近些,她听到了湍急的水声。路过身旁一个看不清自己的引路石碑,视野逐渐开阔,飞瀑沿着陡峭的山腰倾斜而下跌落在墨黑的水潭里,激起一片雪浪。
此处便是黑水崖断崖急峭黑潭倒映出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皎月夜星。
飞瀑尽头的峭壁上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来在水瀑的掩映下隐隐能看见洞口一扇厚重的石门。
凡是犯了事的弟子,都要在这漆黑山洞中静坐,不许掌灯,不许出门,亦不许念咒。洞口设有结界,出入都会被记录在内。
不过这样的一点小小的禁制,根本困不住柳霜。
她将肉身留在门中,神魂早已溜了出去,在入夜的山崖间四处游荡。
黑水崖的白昼与黑夜反差并不大,树林参天蔽日,动物的影子看不见,阴冷又孤寂。
但偶尔也会有不速之客。
落叶飘摇,被风一拂,突然变得极快,叶片仿佛利刃一般破风而来,险险擦过脸颊,被她伸指截下。
晦暗的树影后传出一声短促的笑来:“阁下好身手。”
葱白二指夹着叶片,轻轻一捻,便碎成了一捧残渣,溢出幽紫的魔气来。
“谁?”柳霜侧过头,视线锁定在远处的树林中,冷冷道,“滚出来。”
不多时,树后款款走出一个玄衣男子,看上去年龄不大,朱唇玉面,五官精致得有些过分绮丽,一双凤眼含情又无情,眼尾上翘,透出几丝旖旎的妖冶。
柳霜松开手指,残渣从指缝间漏了一地。
她望着他,哂笑:“……司徒云。”
司徒云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受宠若惊:“阁下认得我?没想到小小一个清礼派竟然藏龙卧虎,藏了这么一樽大佛来。”
柳霜目光平静:“萧闻是你安排的?”
司徒云身子一歪,“是我。”他倚在树上,似笑非笑,“我不过想看看,你一直护着的人,是何等神韵风姿……没想到就是一个区区的小丫头片子而已。”
柳霜看着他,清冷的声音在夜风里岿然不动:“我不是说过不准动她么?”
司徒云微抿嘴唇,纤长的睫羽上下翩飞,“哼……我只是有些对她好奇,出手试探试探罢了,她不也没死么?”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柳霜微微动了一下手指。
司徒云心中一惊,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扯着他的头发,将自己硬生生往后拖拽而去,还没有反应过来,涌动的黑雾已经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头向后抵在树上,露出一段苍白脆弱的脖颈,后背一凉,渗出汗来。
柳霜慢慢走到他面前,眸子里映着无机质的光,瞳孔很黑,里面一丝感情也没有,仿佛在看一件可以随手丢掉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窒息,胸闷,无法呼吸。
一阵濒死感降临,司徒云胸膛起伏,庞大的恐惧摄住了他。
“救……”他艰难地,伸出手,要去够她的衣角,“救我……”
柳霜淡淡地冷眼看着。
司徒云挤出一字一句,脸色涨紫:“我……错了,我、我不动她!再也不敢……求求你……”
他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时间像流沙一样缓慢,久到一切似乎静止了,黑雾骤然松开他,他从树干滑落到地上。
“这是第二次。”
司徒云恍惚地抽搐着,汗水从额上滑落。
……太可怕了,她困住自己,就像巨人捏住一只飞虫一样轻而易举,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柳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第三次。”
说罢,司徒云感觉左肩一松,传来尖锐的疼痛,他侧目一看,整只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了。
他的整只左臂被柳霜卸下来,动也不能动了。
司徒云却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忍耐着钻心的疼痛,咬牙道:“我、我发誓,今后绝不敢再冒犯那位姑娘,也不会让人去打扰她。”
柳霜微微垂下眼,静静而立。
司徒云平日里随心所欲惯了,百无禁忌、为所欲为的性子简直是魔域中人一脉相传的。
此时他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狼狈地坐在地上,含着一丝惧意,小心地问:“但我能问问……阁下与那沈期欺之间,是什么关系么?!”
柳霜一顿,眸光闪烁,瞥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司徒云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眉眼之间染上一丝促狭:“原来如此……”
柳霜眉尖微微蹙起,正欲将他一脚踹走,突然耳畔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
“……师姐!”
远远地荡开,像是从黑潭那里传来的。
她指尖一颤,拂袖离去。
司徒云看着她瞬间消失在原地,哼了一声,幽幽道:“听到声音就变脸,果然关系匪浅。”
他扶着胳膊龇牙咧嘴地站起来,隐没在重重叠叠的山林里。
柳霜的肉身正好整以暇地呆在那座飞瀑后的山洞里,双腿盘起,闭眼静坐。神魂受到感召,很快便回归原体,片刻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一片无际的黑暗,巨大的石门关得密不透风,只有门缝底下漏出一道清冷的月光。
恍惚间,飞瀑湍急地掠过山岩,坠出哗啦啦的响声。
她对黑暗和孤独已经无比熟悉了。
从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声音,与月光一同泻了进来。
“师姐?师姐!……”
柳霜怔了怔,轻轻站起身,往门边走去,脚步声飒飒作响。
“……沈期欺?”她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师姐!”声音又近了,掺在风里,喘着气,呼吸急促,“是我!”
柳霜道:“你怎么突然来了?”她原以为沈期欺不会来。
沈期欺像是已经来到了门边,隔着一道石门,声音显得闷闷的。
“害,别提了。我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溜出来的!”
风吹得有点凉,门外的沈期欺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我怎么求那个虚浮老头,都没用,他不许我来看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柳霜不自觉扬了扬唇角:“……那你怎么来的?”
“我每天下课都去烦他,他不同意,我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缠着他,”沈期欺笑道,“这不,被我连续烦了五天,他受不了啦!就让我来见你一面!”
柳霜低低嗯了一声,五指抵在门上,她看不见沈期欺现在的脸,但能想象到对方现在杏眼微弯、神采奕奕的模样。
安静片刻,沈期欺又问,“师姐,你在里面冷不冷?害不害怕?”
“不害怕,不冷。”
“里面是不是很黑?我听他们说,洞里不许点灯,也不能走出来……”
“嗯,伸手不见五指。”
“啊?那岂不是很可怕!”沈期欺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
两人交谈,柳霜倚在门边,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回答一句,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惬意。
黑水崖与内门弟子所居住的厢房相隔千里,路途遥远,整座山也被下了禁制,不允许使用任何赶路的法术。
柳霜以为沈期欺不会来,沈期欺却依然跋山涉水来见她了。
就像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从天而降,突然落入她的怀里。
说话间,外头一阵风急急掠过,沈期欺惊叫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到了地上。
柳霜立刻站直身子:“怎么了?!”
沈期欺唔了一声,声音里发着颤:“灯……我的灯灭了……”是她用来带路的那盏油灯,估计是被风给吹灭了。
柳霜蹙眉:“没事吧?”
“没、没事,我还好……”沈期欺紧咬嘴唇,气息短促,吐字时有些古怪,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柳霜的语气变得严肃:“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
沈期欺有些踌躇:“哎,真没什么事儿……呜哇!”她又尖叫了一声,牙关战战,被吓到了的样子。
柳霜叹了一声,摇摇头,动用了读心能力。
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听沈期欺的心声了。
“卧槽,这里也太黑了,哦麦艾斯……天啊,到底是怎么个鬼地方,这能住人?……嘶!疼疼疼,我的手!!!”
“你手怎么了?”她不假思索地问。
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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