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晚,常湘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叱咤风云的昌州市常姐,还是育才高中教数学的常老师。她上半夜梦到自己带着头盔,骑着她的小摩托在五环路上狂飙,被仇家堵住想从包里掏个什么东西防身,结果掏出了一套三角尺;下半夜梦到自己坐在数学组办公室里,正在认真书写教案,突然发现自己胳膊有着奇怪的印记,把袖子撸起来一看,上面纹着大片大片的sin、cos和tan。

最后她变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墙根底下,不断催促坐在学校外墙上的少年跳下来。那年电子竞技这个词还少有人知晓,比赛回放也很少,Biu战队刚刚成立,以最后一名的成绩勉强进入世界赛。二人逃课去看比赛,想为自己喜欢的选手加油助威,奈何少年跳下来崴了脚,她搀着他一路走到诊所时,比赛已经结束了。

少年连连道歉,她心里觉得又遗憾又可惜,但还是说:“哪有什么就这一次,以后还有很多次。以后还有机会在赛场上和他们相遇也说不定啊。”她拿出二人喜欢的选手的打印卡片,塞给少年:“到时候这上面印的就是你的照片,旁边写着魏书云三个大字,说不定也会有无数叛逆少年想尽办法去看你的比赛呢。”

年少的时候什么都不怕,就好像未来所有一切都是温室里含苞待放的花。

这梦做得太过于真实,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忘记了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恍恍惚惚赶到学校打卡,随着“滴”的一声,打卡机上出现了她的照片,常湘才终于回归到现实。

她的现实是数学课本、办公室和备课记录。常湘默默把自己的笔记本翻开,开始复习今天要讲的课的内容。说实话,她也没完全想好要怎么应对李主任,初步计划若是李主任来发难,她就替包修找个借口请假。

午饭前最后一节是数学,当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她收拾好自己的教案,走到班级楼层的走廊,就看到了李主任在正对着的走廊尽头,直奔她而来。他旁边站着的是校长,身后还跟着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师,以及教务科其他领导。

常湘停下脚步,打算在和这奇怪的车队擦肩而过时打个招呼,谁知道这群人就停在了八班的大门前。之前和李主任约定的明明是晚自习的时候她带着包修去主任办公室做检讨,现在李主任突然出现,弄得常湘一愣。

“常老师,我们来听课,没问题吧?”李主任率先对她点头,双手背后一脸正气。

此时上课的铃声还没响,陆续有学生从教室外面进来,见到这阵势纷纷禁声。平常教室里那些刺头也都向外张望,把书桌上奇怪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平日里混子们嚣张归嚣张,但实在没必要往枪口上撞。教室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闷和僵硬。

常湘不知道李主任在玩什么花样,又听到李主任说:“小常,别紧张,该怎么上课就怎么上课。”

他难得这样和蔼可亲,常湘并不习惯,但也知道自己班里一个参加补课班的学生都没有,李主任今天肯定不是来跟她和颜悦色单纯听个课的,不然他还怎么领导其他班主任。

果然,下一秒李主任当着几个老师、领导的面说道:“你这刚来就担任毕业班班主任这种重要的职务,又这么年轻,也不知道能不能管理得好班级,我总觉得你还要多磨练一下啊。怎么样,昨天你没发现的那个逃课的学生回来了吗?”他刻意强调了没发现三个字。

常湘眼皮飞快跳动了一下。

“有学生逃课?”育才高中的校长是返聘回来的,头发已经半黑半白,但多年的付出让他在学生和老师面前都颇有威严。

常湘深吸一口气,也不正面回答李主任的问题,只是说道:“放学我去找了,跟家长做了沟通。”

常湘心里多少有些慌,但她的底气在于,她没有说谎,她的确去找了,也和家长做了沟通。一个谎言需要多个谎言去填补,平白增添了很多变数,说谎是解决事情最愚蠢的办法。不过她实在没想到,李主任还特意用这种方式敲打她,颇有狐假虎威的意思。

但事实是,她突然想到还有更糟糕的。常湘回答完校长的话,瞟了一眼屋子里——包修的桌位如她所料,是空着的。

常湘顿时虚了,她似乎都已经脑补到李主任会借此机会在领导和老师面前如何兴风作浪。如果能直接因为这个事,把她的班主任撸了,换一个更听话的,李主任怕是会终极美滋滋。

果然,李主任在跟着校长踏进教室时,眼神就开始滴溜溜转动。学生们都在避免和他对视,李主任的目光落在那个座位上,慢慢张开了嘴。

铃声终于响了,站到讲台上的常湘的手心里开始隐隐发潮,捏着粉笔的指节也因为用力白了起来。

“上课。”常湘在铃声结束的一瞬间决定先发制人。

李主任哪里肯被她带了节奏:“你等一下。人呢?”

他直接问道,手指包修的课桌:“昨天就是这个位置空了,人呢?”

李主任这机会找得确实出其不意,把小事闹大的重要诀窍就是让真正有话语权和抉择权的领导也参与进来,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包庇,只能从重惩罚以儆效尤。常湘觉得他这意外之喜,完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而自己真是老倒霉蛋儿。

“常老师,总不能是生病了吧?你好好确认过了吗?一般学生都喜欢用这种当借口,谁又能知道是真是假。”李主任在校快二十年,比常湘更了解学生群体。他胜券在握,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教室里寂静到掉落一根针都听得见。

四十个学生和来听课的老师的目光都落在了讲台上的常湘身上,大家都在等她说话,而李主任看出她的不自在,更加确信了包修再次缺席的事实。

“人...”她拖了个长音,飞速思考着应该怎么在领导和其他老师面前把这事圆过去。李主任把她话抢了!她现在再说包修病了,就免不了强行解释的嫌疑。

李主任看她这个样子,哪里肯放过,语气瞬间带上了责怪道:“我昨天就说过,要是学生在校外出了什么事,整个学校的风评都会出现大问题的!校长,您说是吧?这种情况怎么办?”

他不依不饶,直接追击。本来是来听课的那些老师们都颇有些尴尬,不知道今天的李主任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校长刚想说话,寂静的走廊外突然传来了突兀的公鸭嗓。

“报告。”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又高又瘦,顶着黑眼圈的少年站在那,穿着校服,手里拿着一卷卫生纸:“我上厕所回来晚了。”包修驼着背,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回了座位,然后坐了下来。

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应该在翔龙网咖准备下午的水友赛吗?

常湘呆滞了一秒,而李主任直接表情管理失败,什么义正言辞、德高望重都瞬间垮掉,迅速转变成了怀疑和疑惑。

“人齐了的话我们上课。”常湘清了清嗓子,找回了自己的场子。

常湘这个人有一个奇怪的特点,就是越到值得紧张的大场面她越不紧张,反而越兴奋。此时面对着坐在最后排的听课老师们,常湘思路变得更加清晰了。她没念过师范,也没特意学过数学,但自从被叫做了常老师以后,常湘并没有选择混日子,而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听网课和备课上,哪怕人人都说高三八班是混子班级、哪怕真的没有什么人听课,她也绝对不愿意误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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