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小姐来找母妃是为了退婚?”苑子成将一个红木匣子递给言婉之看,然后回头含着笑意问常宁,“不知常大小姐是对玉将军这个夫婿不满还是对朕的亲诏不满呢?”

年仅十五的新帝语气淡淡的,含着莫名的不悦,将话头直直的丢给了常宁。

常宁明了抿唇抬眸看向苑子成默默的在脑海里搜索着第一次看见苑子成的样子却怎么都无法与现在这个新帝重合在一起。

第一次见苑子成就是在柯连达的营帐中那时的他还是个刚刚被寻回来的落魄太子尘埃里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成了无上尊荣的太子,却转眼就被敌军掳进了敌营。

那时候的苑子成,应该是心如死灰的。

因此当她被迫弃了铁甲,素衣常服踏进柯连达营帐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面色惨白放弃自己所有的尊严,跪在敌方首领面前的少年。

而少年瞧见她进来,这才有所动作唤她:“将军,救我”

那时候的苑子成,可远没有现在这般咄咄逼人。

常宁摩挲着轮椅扶手暗暗思衬原来皇位,是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的。

她叹了一口气,缓声回道:“陛下多虑了,臣女如今已经不是将军了,况且还断了腿,属实不是镇国将军的良配,还望陛下、太皇太后能收回成命。”

她将与言婉之说过的话,再一次说给了苑子成。

对于殿内正位上的两个人来说,常宁的这句话无异于是在与他们扔蹴鞠,踢来踢去的,总归是没个头的。

苑子成也不免皱起了眉头,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

“常大小姐此言差矣了,你与玉卿都是将身,皆是立过不少的战功,况且玉卿确实也是心悦你,并不在乎你的腿上是否有伤,如此你都不应,难不成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他如此淡然的说出这句话,就好像堂下少女的腿伤,与他半分关系都没有一般。

而苑子成的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人到达了某一种困境的时候,会自觉将所遭受的痛苦归咎于旁人,对于新帝苑子成来说,若是没有常宁在边陲小镇看见他,就不会有玉骁关知道他与走失的太子,如此相像。

也就不会让他从一个乞儿,变成大燕的太子,变成敌国的杀戮目标,变成如今,言婉之轻松掌控的傀儡。

苑子成狠狠的攥紧了手心,然后抬眸压下眼中的怒意,继续问道:“不若常大小姐与朕说上一说,心悦之人是谁,说不定朕可以考虑,是否重新写下亲诏呢。”

常宁心中微微顿了顿,看着苑子成的神色,去探究他说的是否可信。

好半晌后她收回了目光,低眸回道:“陛下多虑,臣女,并无心悦之人。”

皇位上的人说出来的话都是不可信的,她今日在这里说出有心悦之人,那明日,就是她与心悦之人的死期了。

况且如今即便她说有心悦之人,苑子成与言婉之,也都不会信的。

苑子成勾唇笑了笑,而后起身拂袖道:“既然常大小姐并无心悦之人,玉卿就仍是最好的归宿,朕有些乏了,便不再与常大小姐多聊些什么了。”

他说罢与言婉之拱手歉退,行至常宁身侧的时候,淡淡瞥了她一眼,露出了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

常宁的心忽然就落下了,即便如今苑子成将赐婚这事咬死,但只要他不一直在这里掺和一脚,一切就还都有反转。

拒旨一事,本来就是对天子威严的挑衅,即便如今苑子成是个傀儡皇帝,她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大言不惭的说你这亲诏顶个屁用,老子拒旨。

除非她是真的活够了。

但在言婉之这里就不一样了,即便言婉之对她的恨意很重很重,但这个女人最重视的还是利益,只要可以有利益的来往,这一切就不会那么难。

她抬眼看着言婉之支着下巴抿茶,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言婉之从刚开始,就是在等着她,与其做什么交易呢?

如此念头一掠过,常宁便连忙开口道:“敢问太皇太后,若臣女当真不想要这个赐婚,该当如何做呢?”

言婉之似乎没想到常宁会这般问,微微挑了挑眉,将茶盏中的热茶一饮而尽,摆弄着适才苑子成给她的红木匣子,笑道:“怎么,要与哀家,做什么交易?”

常宁想到了她在入宫前,看到的来自无相阁的一封信,那封信上的字迹飘逸而放荡,并不是往常玉面公子的手迹。

信里头,附着的就是言婉之如今最忧心的一件事红蛇鬼相。

此事源头在蓝府,更夫在深夜之时瞧见了蓝府院中有一白衣人影,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身为人形,头为红蛇,顶着斗笠在夜间行走的“鬼”。

据说第一个瞧见红蛇鬼相的那个更夫,如今已经吓得不轻了,整日我在自己的家里,蓬头垢面的指着各个角落喊着“鬼、鬼”的。

这件事情越传越邪乎,人尽皆知后才发现,原来并不止一个见过红蛇鬼相,在更夫瞧见那东西的当晚,亦有十多个人在不同的地方,都瞧见了。

而几人瞧见红蛇鬼相的地点,都与言婉之最为亲力的下属有关,亦或者说,那些地方都有言婉之曾经处死过人的亡魂。

因此坊间开始传出,是曾经的那些亡魂不安于九泉之下,借着红蛇妖仙的能力,重返人间来报仇来的。

虽然这些直至目前都是传闻,可对于如今掌控着大燕的言婉之来说,确实让她无法忽视的问题,毕竟她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真是经此引起民愤,对她的威严绝对是致命的一击。

而无相阁之意,愿意帮助常宁查清此事,一次用来与言婉之的交换筹码,而相对应的,常宁需要暗中陆子慎,为了陆子慎以后能安全的走出这个局,她必须听无相阁的安排。

常宁捏了捏手上的骨节,暗暗思衬着这件事情的利弊。

半晌后她吐出一口浊气,含笑道:“嗯,与太皇太后您,说一说红蛇鬼相一事。”

殿内时间匆匆流逝,当常宁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日头早已经垂下去了,一轮弯月挂在天上,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小寒连忙搓了搓手上前迎着她,当瞧见她一脸毫无血色的样子时,眼泪直打着转,咬了咬唇喃喃唤她:“小姐”

常宁想到最后言婉之笑着同她道:“给本宫些时间想想,总归大婚之日还早着,倒还不如先回去置办嫁妆了。”

虽然言婉之这般说着,但常宁莫名就觉着,这事一定能成的,只是言婉之需要时间去考虑利弊,也需要时间去说服自己,该不该与她达成合作。

她抬眸看了看风平浪静的天色,心里头黑压压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坠着,又想到了今日苑子成的态度,总觉得难以呼吸。

天色不变,可大燕,要变了。

她忙摇了摇头,安抚着小寒示意着回府去,今日圣上赐婚这事不想必此时已经传出去了,那子慎应当也已经知道了。

她得回去,给小狼狗顺顺毛了。

而殿内的言婉之低着眸子,轻轻摩挲着红木匣子上的雕刻纹路,上头的千手观音佛像脸色柔和,周身的佛光袅袅,看起来是普陀寺元央大师的手笔。

看来这个傀儡皇帝,倒还真是在用心的奉承着她。言婉之如是想着。

她脑中静静思衬着常宁今日谈出的合作,手上不停的打开了红木匣子,脸上的笑意蓦然僵住。

红匣子里头,是越国前些日子送来的,玉脂凝膏抚平皱纹用的,效果奇佳。

言婉之脸上的笑意裂开。

很好。

镇国将军府内,玉骁关坐在案桌上,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捏着手中的传家玉佩,想到今日要将玉佩交给常宁时,女子那一脸拒绝的样子,心口就疼的厉害。

他不懂为什么,为什么常宁在听到他要娶她的时候,神色中会满是鄙夷也不懂为什么,明明他与常宁是至死之交,也无法在她心中博取一席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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