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除妖后”的旗号,燕王反叛震惊了朝野,讨伐傅后的檄文也随之传遍天下。其陈傅后五大罪状:一曰谋害先帝,二曰挟持幼主,三曰屠杀宗室,四曰任用奸逆,五曰□□宫帷,又搬出《皇明祖训》自言“清君侧,靖国难”,广布天下。如今连市井之徒都对这檄文略知一二,暗地里议论纷纷,直指傅后。
那些游历京师的士人举子们自少不了评说战事,庆福楼里三五个好事的书生正聚在一起,一碟花生,几壶好酒,免不了一番高谈阔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凑在一起,或坐或立自不在乎。只听一书生道:“听兖州过来的商人道,燕军起兵不过三日就占领了蓟州、幽州,肃王、宁王也相继起兵响应,南下兖州避祸的百姓络绎不绝,这样下去,只怕朝廷难以对付了。”
又一个年长的士人叹道:“可不是!昔日安禄山兵起东疆,攻陷两京,势不可挡,我朝恐要复罹此祸了。”
他旁边正坐了个年轻男子却摇头道:“非也!安禄山乃叛臣,燕王可是太/祖血脉,圣上亲伯,二者不可并论。”那年长的讶然道:“小兄弟这是何意?燕王位列亲王,本该屏藩朝廷,如今却带头起兵造反,这不是叛臣又是什么。”
青年男子忽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在坐的人,又压低了嗓子道:“这是从燕地传来的檄文,燕王并非反叛朝廷,而是清君侧。谁不知道,这么多年朝政都握在太后手中,任用傅友德、于孟阳等把持朝纲,可怜我皇上毫无实权,处处受制于人。如今燕王以皇伯之尊,奉太/祖遗训,讨伐佞臣,实乃大忠大义之举。”
年长的男子反驳道:“讨伐佞臣自然行得,可谁知燕王不会趁机取而代之?”
在坐的士子皆传看了檄文,有人指了指檄文道:“上面白纸黑字写了,一旦除了朝廷奸佞,燕王便归政于皇上,解兵甲,归燕地,如此看来当不得假。想我太/祖皇帝分封诸王,也是为了大明万世基业,如今奸佞满朝,当是清君侧之时。”
年长者一时被堵得无话,这时,又有人压着嗓子道:“大家想想,当年先帝年不过四十,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却忽然驾崩,其中恐怕也有蹊跷。”
一时众人连连点头,又追论了些关于傅后的传言,莫不是魅惑先帝,心肠狠辣,囚禁皇帝等等。大家正说得起劲,忽听得方桌啪得一响,惊得众人忙收了嘴。不知何时一俊朗男子立在他们身后,只见他一拳打在桌上,怒道:“一派胡言!”
身旁的吴宁忙拉住他小声劝道:“季与兄,莫冲动。”孟钟却不理,对那带头散播谣言的男子问道:“我问你,论人情,是母子亲,还是伯侄亲?”
男子本不敢大声议论,被人这般诘问,一时气不过,回道:“天家之事,当不能以常理推之,吕后逼子,武后杀女,事实摆在眼前,太后迟迟不归政,燕王乃皇室嫡亲,逼其还权与皇上,合情合理且合法。”
孟钟连连反问道:“燕王以伯逼侄,是谓合情?以庶乱嫡,是谓合理?以臣伐君,是谓合法?简直笑话!”他歇了一口气,又道:“先帝驾崩前早留下遗诏,国家大事悉由两太后裁决,皇上年幼登基,内有权臣,外有强蕃,太后以天下生民为念,主持大局,何为不可?”
那年轻的男子也被逼得来了气性,拍案而起,怒道:“太后奉诏临朝自无不可,但皇上年已十五,早到了亲政之时,太后迟迟不肯归政,又当作何解说?”
论口才竟谁也不输谁,两方相持不下,有人附和男子,有人赞赏孟钟,一时福源楼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孟钟气得大骂道:“愚不可及!竟被这一纸檄文所蒙骗,不知君臣大义,天下公理,枉读了圣贤书。”
都是读书人,最好面子,讲气性,这么一骂,两方闹开了,先是对骂,后来不知谁动了手,竟是打起来了。吴宁劝也劝不住,为了帮孟钟,最后只好跟着大打出手……
毓庆宫,浑身青紫的孟钟跪在大殿里等候着召见。在福源楼与士子们闹起来后,没多久,锦衣卫便将闹事儿的人全部关押,孟钟本以为少不了吃一顿牢饭,没想到竟被带到了宫里。在一阵忐忑不安后,终于听到宫人们喊道:“皇太后驾到。”
孟钟强压住不安,俯下身拜道:“臣翰林院校书郎孟钟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傅后在李德成的搀扶下,安坐在宝座上,她既不叫起也不说话,倒是悠哉悠哉的接过一道折子,看了一遍,幽幽道:“‘邓梁之祸殷鉴不远,五侯之乱犹未可迩。至汉献之时,董贼在前,曹阉在后,王相虽忠,国势已颓。噫!孤臣孽子,山河零落,岂不悲哉。’不亏是吴中四子,真是好文采啊。”
孟钟脸色一白,这是当日他写的那篇“后汉外戚阉祸论”,暗骂傅后专权,外戚当道,权阉作乱。当日他抱着必死之心,想以此文章血溅朝堂,没想到竟石沉大海,没起半点涟漪。初以为是暗得余良甫庇佑,傅后还未见此文章,如今看来傅后早知文章内容,却为何没杀他?孟钟愈发得疑惑不解,到底镇定下来,回道:“太后缪赞,臣不敢当。”
傅后冷笑,“不敢当,还有什么你孟钟不敢当的?当日若不是皇上力保,就凭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早就杀了你。”
孟钟被傅后的气势惊得一身冷汗,他却不怕死的接着道:“即使太后要杀了臣,臣还是会写这篇文章。”
傅后并不动怒,又问:“昔日你骂我专擅朝政、任用小人、欺压皇帝,与燕王檄文如出一辙,今日又驳斥檄文,难不成改主意了?”
孟钟神色不改,“并非臣改了主意,而是局势不同,当对以不同之策。太后归政皇上乃不变之理,只是燕王打着归政的幌子,起兵造反,迷惑人心,臣维护太后,便是维护皇上,维护社稷。”
傅后饶有兴趣地道:“你就不怕真如燕王所言,哀家有意谋害皇帝?”
孟钟坚定道:“太后不会。”
“何以见得?”
“武则天晚年困扰于立子还是立侄,曾问计于狄仁杰,狄公答曰‘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人终有一死,还得以子传业。太后与皇上乃血亲骨肉,纵然太后对皇上严苛一时,终不会害了皇上。”
外人总以为傅后谋害皇帝,不然燕王的檄文怎会大肆流传,恐怕就是皇帝也整日提心吊胆,担心她对她痛下杀手。亲骨肉都看不透的事,竟被一个外人看得分明,傅后不禁感叹不已,面上却不置一词,训道:“回翰林院好好当差,日后不要动不动议论朝廷大政。跪安吧。”
孟钟还在云里雾里就被人送出宫,他回到家里,掐了自己的大腿,才惊觉,自己竟然活着回来了!
翌日,午门的金鼓声传来,太极殿文武百官分列两班入朝,五品以上京官全部积聚一堂。傅后着朝袍在宫人的簇拥下升御座,皇帝紧随其后,张彬挥了拂尘道:“皇太后,皇上驾到……”
众臣一跪三拜之后方起身,傅后对着大臣问道:“东城有家叫做庆福楼的酒店,你们都去过,或者听过吧?”
在场的人无不惊异,如今战事吃紧傅后不管,竟说起这等闲话了,只听她又道:“昨天有人告诉我,一群士子竟在这家店里打了起来,带头闹事的,一个是翰林院的校书郎叫孟钟,一个是兵科给事中叫柳洎,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老话讲君子动手不动口,都是读书人,你们倒是说说,他们竟为了何事大打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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