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是送客之语,欧兰雅忙道:“表哥!”

沈澜之一伸手拦在他身侧,“沈某想,自己该与齐殿下好好聊一聊。”他声音还是冷冷的,目光锁在谢涵脸上。

谢涵盯着他,没说话。

场面一时僵持,玖少卿虽不明个中缘由,却对沈澜之如此强硬行径不忿,“沈家主这是想胁迫我国太子吗?”

“不敢。”沈澜之嘴里吐出这么两个字,目光却还逼视着谢涵。

玖少卿一时无法,总不能叫人把对方轰出去罢,欧兰雅这时知道是有大事了,不敢再出言打扰自家表哥,目光焦急地在两人间打转。

对峙有顷,谢涵不无无力,终于软化下来,“好,依沈家主。”

“殿下?”玖少卿不放心。谢涵朝他挥挥手,“姐夫带欧小姐在外逛逛罢。”

等侍立的两边家仆也鱼贯退出后,沈澜之冷凝的面色忽然缠绵起来。

已经演罢一出被胁迫后责问罪魁祸首的好戏,沈澜之一瞬间便换了一张暧/昧的脸,“夫人昨日已经找过我了,我该怎么感谢阿涵呢?”

谢涵握住对方腻在他身上的手,扒下,甩开,不咸不淡道:“沈兄还没老,难道记性已经不行了,这么快忘了前天晚上的话?”

“怎会?”沈澜之自自然然整个人黏过来,低声道:“答应阿涵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但在夫人面前为你美言,是我心甘情愿,怎能算谢礼呢?”

云拢雾罩的,谢涵眉梢一挑,“沈家主究竟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沈澜之顿了一下,“昨日与大公子和三公主在一起,是因我另有要事,而非与大公子有所勾结。”

谢涵侧头看他一眼,“你怕孤怀疑你是公子高扎进姑母那儿的细作?”他一哂,“沈家主放心。‘割鸡焉用牛刀’这个道理孤还是晓得的。”

沈澜之身为梁国六大氏族之一沈家的家主,又手握梁六军中一军的兵权,更兼暂代会阳守城军长官,影响力何其大,拿去做个卧底,姬高岂非脑子有问题?

沈澜之闻言,松一口气,正要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却忽听耳边轻飘飘一声道:“再说,孤也很清楚沈家主是去调查公子高―厌阳天―召国细作的事,何须怀疑呢?”

沈澜之动作一顿,连忙后退一步,双目紧紧盯在谢涵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扫视。

谢涵坦然回视,“不是么?”

沈澜之缓缓道:“不知齐殿下哪里得来的消息?”

谢涵坐下来,理了理衣摆,好整以暇道:“孤恐怕没有告诉过沈家主,早年曾见过召国公子臧的画像。”

不想是这样的缘由,沈澜之知道再狡辩已是无用,不由叹一口气在对方身侧坐下,诚恳而歉意道:“我并非有意欺瞒。”

谢涵并不搭话。

沈澜之凝着他冷淡的侧脸,神色幽幽,“厌阳天潜入会阳已有三年之久,还曾御前献艺,若非这次他事出怪异,我顺蔓摸瓜找到他三年前投奔会馆主时,带来的身份证明有伪造痕迹,恐怕还被他毫不知情地利用了而不知。

他是想加害你引起两国争端,小小召国竟然用心如此险恶,行事猖獗至此,这是梁国的失误,我又岂好自曝国丑呢?”

“沈家主素来是爱国的。”对方义愤填膺说了一串,谢涵只点头应了一句。

但这话结合沈澜之自己为了家族利益就背叛梁公这件事,就实在有些讽刺意味了。

沈澜之一噎,又飞快恢复,从腰上解下一把长剑来。

那剑通体银白,长约三尺七寸,光华隐而不露,当剑身从剑鞘中拔出时,就像一段匹练缓缓倾泻,剑脊处用错金法镶着一排七颗凤眼图案,与日光相映,有种夺目的光彩。陡峭的剑刃与锐利的剑锋,又昭示着它绝非徒有其表的装饰华剑。

臾光,谢涵知道这把剑叫臾光。

另一个世界里的谢涵跳河前手里握的那把剑。

谢涵一见它,便觉得很喜欢,有种宿命的味道,那该属于他。

好罢,简而言之,就是谢涵看到沈澜之配带这把剑进来后,就决定把它据为己有。

而欧兰雅那句“礼物”让他猜测出这是沈澜之打算送他的后,他却发觉对方并没在人走后立刻奉上,而是又说起了朦朦胧胧九曲十八弯的话。这让他觉得,对方在送出臾光前,可能还要叫他帮什么忙,于是就先拿“厌阳天”堵对方的嘴。

“这是冶子今年所铸,名唤‘臾光’,所谓宝剑赠英雄,我一看它,便觉得与阿涵很是相配。”沈澜之拔剑出鞘,横剑扫过一棵一人合抱的大枣树,“轰”的一声,树拦腰而断,他收剑回鞘,平举递上,“阿涵的剑在忘忧山丢了,以为它何如?”

欧家是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后人,但欧冶子本名不叫冶子,这只是世人惊叹于他巧夺天工的技艺而给出的敬称,后来欧家每一任首席铸剑师都被称作冶子。

众所周知,冶子一年只铸三把剑,第一把进献给梁公,第二把内部消耗,第三把才面向世人、价高者得。

所以说,这么一把宝剑,可谓是千金难求、有市无价。

饶是谢涵也为沈澜之的慷慨而惊诧。

沈澜之就喜欢对方现在微微睁大眼睛的样子,有点吃惊,有点可爱,有点美丽,像头小鹿。

他笑着贴过去,一手附在他腰侧,一边摸一边把臾光挂上去,低笑道:“你现在的样子,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高兴?”

“是。”谢涵点头,看着他,认真道:“多谢。”

“别这么看我,不然我担心我会把持不住。”系好剑,沈澜之拿侧脸摩挲着他的发顶,声线已有些不稳了,“你知道的,我最爱看面目姣好的男子击剑了,什么时候让我一个人看你……就是对我最好的答谢了……”他最后一个字尾音下拉,沙哑而粘腻。

谢涵:“……”

他立刻把人推出一步远,脸色清淡,“沈家主之前难道不是说这是给孤的谢礼么,怎么现在又向孤讨礼来了,这可不对。”

沈澜之站在对方一步开外,连连喘了几口气,才拿起案上杯盏,一口灌去,浇灭体内奔腾的叫嚣与炽热,抬起头,又是笑得风清月白,“接受谢礼,你是原谅我的隐瞒了。”

谢涵奇怪看他一眼。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沈澜之深深凝着他的星眸。

等玖少卿、欧兰雅再次看到二人时,就发现二人气氛已是相当融洽了,这让谁都松了一口气。

沈澜之还开口邀道:“齐殿下、玖大夫初来乍到,恐怕还不曾好好逛过会阳,不如今日便由澜之负责带二位四处走走?”

玖少卿看看螓首峨眉的欧兰雅,自觉明白了什么,闻弦歌而知雅意,摆手笑道:“恕罪恕罪,我还积了一堆的公务,恐怕要失陪了。劳殿下连我那份一起逛了罢。”

谢涵同样也注意到了欧兰雅,甚至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对方自耳根往上爬的胭脂色,他眉头微皱,正要开口拒绝。

便响起对方清脆甜美的声音,“听说齐殿下精通音律,雅儿想挑一架琴,可不可以拜托齐殿下参谋参谋?”说着她皓颈微扬,眼里露出期待。

她眼睛生的很美,大大圆圆的葡萄眼,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满是不谙世事的娇憨清纯,这是这世上大多数女子都没有的,干净得让人很难拒绝。

而谢涵也的确很难拒绝,如果是刚刚的陪他逛,他可以轻松拒绝,但现在变成了让他陪,刚收了礼而对方又说到这份上,他实在不好拒绝了。

于是,他笑了笑,“好。不过烦请容孤先换一身衣衫。”

霍无恤保持着原先的坐姿在屏风前,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人生,又似乎在怀疑人生。

大门被从外打开,一道修长的人影踏步进来,然后匆匆抓起他手腕,“陪孤去个地方。”

还没等霍无恤反应一下,就已被人拉出大门,“等等。”他扒住门框,“去哪?”

“集市。”说完,谢涵又补上一句,“同行的还有沈澜之和欧家大小姐。”

霍无恤:“!”他睁圆了眼,“你疯了,那些梁国政要,我躲还来不及。”

谢涵松开手,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孤身边突然多出了一个人,他们不会不查,与其让他人费尽心机地查,还不如现在我们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就说你是孤带出来的爱姬,谁会想到公子无恤身上呢。”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霍无恤垂死挣扎,“我还不会变声。”

谢涵想了想,“放心,你不必说话,包在孤身上。”

霍无恤还绞尽脑汁地想理由,人已被对方拉出来。

于是等在门口的沈澜之和欧兰雅便看到――他们久等的人正半揽着个黄裙少女走出来,动作间是他们谁都没见过的细致温柔。

沈澜之还好些,愣了一下就恢复常色,欧兰雅却脸色一白、如遭电击。

“絮儿也正想买几把趁手的兵器,孤便想带她一道,沈家主、欧小姐不会介意罢?”谢涵牢牢禁锢着霍无恤的臂弯松下来,笑对二人道。

“她是谁?”欧兰雅指着霍无恤脱口问道。

谢涵状似奇怪地看她一眼,又伸手一揽霍无恤肩头,对沈澜之使个眼色。

沈澜之笑了起来,一拍欧兰雅肩头,“好了,兰雅,不要胡闹。”

欧兰雅却还指着霍无恤,“你、你不是没有带姬妾的么?”

这话显然是调查过他了,谢涵目露不悦,“她不是孤的姬妾。”说完,他对霍无恤温柔一笑,“她是孤最忠诚的贴身侍卫,一直护在孤左右。”

原来是个女扮男装的武士,沈澜之看看霍无恤略为英气的面庞,隐有巾帼不让须眉之色,这样一张脸配上武士服并不违和。他心中了然――定是之前这位絮儿姑娘都做武士打扮,所以他们的情报里没有这个小美人。

观谢涵神色,这个姑娘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还不低。

他按下欧兰雅无礼的手,对人笑道:“当然,人多更热闹。”说着,还对霍无恤赞了一句缓和气氛,“絮者,轻盈灵动、洁白无瑕,絮儿姑娘人如其名。”

霍无恤矜持地微一颔首。

自被谢涵拉至人前后,他脸上就一直淡淡的,无论是欧兰雅指着他愤怒,还是沈澜之对着他赞美,他都是一样表情,仿佛没有什么能叫他变色。结合那深邃英气的脸,很有一种高贵冷艳的态度。

欧兰雅不禁心生嫉妒,冷哼一声,“我表哥与你说话呢,你是哑巴吗?”

岂知霍无恤还没回答,谢涵脸上一闪而逝的愤怒,冷冷地带着警告道:“欧小姐。”

说完,他侧身,伸手抚摸上霍无恤立领下若隐若现的喉结,心痛道:“絮儿曾为了救孤,替孤挡了刺客一支箭,伤了喉咙,不能讲话。”

霍?哑巴?无恤:“……”

欧兰雅本委屈生气于谢涵的冷言冷语,闻言却是一愣,张了张嘴,“我、我不知道,对、对不起。”

谢涵这才面色稍霁,四人终于得以开始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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