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月明星稀,藏蓝色的天空上几颗疏星点缀,城郊密林外一队人马停驻,仔细看去,那密林芳草茵茵、落英缤纷,正是白天谢涵与霍无恤“放风筝”的地方,也是二人发现赵臧的地方。

谢涵掀帘下车,伸出一只手,“拿孤的弓和马来。”

杨明愣了一下,暗道自家殿下大晚上过来难道是突然闲的慌想狩猎?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当然不敢这么问。

很快后方卫士就牵出来一匹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长近丈,蹄至脊,高七尺,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黑暗中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照亮前路,正是谢涵坐骑,名唤“照夜白”。

一见谢涵,它就甩了甩鬃毛,糊了牵马人两眼毛后,趁机脱离对方朝谢涵奔来。

“顽皮。”谢涵好笑地捏了捏照夜白的马耳,照夜白晃晃鬃毛,拿脑袋尖蹭蹭谢涵的手,圆溜溜的大眼睛又黑又亮,全是无辜。

谢涵挑了几根裹满油料的信号箭放进箭袋里,和他惯用的弓一起挂在照夜白上,翻身上马,对身后人道:“你们先在这儿守着,孤入林另有要事,如有需要,以火箭为信号,尔等速速过来。”

“是。”众人抱拳应诺。

谢涵低头轻摸了下照夜白头上鬃毛,它欢快地呜一声,甩甩尾巴撒丫子跑起来。

他肩上有伤,不宜提缰绳,就以摸鬃毛的方式来给照夜白指方向,这一路方向赫然往赵臧那草庐而去。

照夜玉狮子是宝马,可日行千里,风驰电掣,不过转瞬,一人一马已至草庐前。

有马蹄动静,正四处躲藏的赵臧主仆二人自然不可能毫无警惕,白天那武士已持剑立于门前,见是谢涵,目露怨愤、如临大敌,“是你?”说着就要拔剑出鞘。

谢涵可没心情与他拆招,扬声道:“召二公子,孤来与你做个生意,你敢不敢接?”

他话音一落,栅栏旁阴影里就缓缓走出来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有何不敢?”

月亮钻出云层,在他身上洒下皎洁的光,却丝毫柔和不了他半分高傲冷硬,双腕用夹板固定,使他行走姿势有些许怪异,但半分不损他那如在万人中央的气势。

他淡扫一眼宽华,宽华便立刻收剑回鞘,恭敬来到他身后,“公子。”

“齐殿下想说什么,不妨直言。”赵臧转过那鹰隼一样的眸子,锐利的目光就向谢涵射来。

谢涵微微一笑,看向那武士,“可找到党神医了?”

武士一骇,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

“咳。”他话没说完,就被赵臧一声重咳打断,他亦目露戒备,嘴上却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今天白天齐殿下有派人潜伏在草庐附近罢?”

说完,不待谢涵回答,他续道:“那时齐殿下不过来与臧叙旧,现在才过来,恐怕是因为那时是偶然发现没做好充足准备,现在林外已有大队人马包围了罢?”

谢涵暗赞对方推理能力惊人,脸上却露出了些被误解的忧伤,装模作样道:“公子臧莫要这么紧张?孤说来与你做生意就是做生意,岂会拿兵马相压?”

随着他话音落下,照夜白冲赵臧打了个响鼻,踏踏前蹄,似乎立刻要过来撕咬。

赵臧目光一转,落在照夜白身上,面上划过一抹惊艳,油然赞道:“好马。”只是转瞬惊艳化作微妙,“齐殿下的马好灵性,该不会像宋侯的紫金赤兔一样成了精罢?”

话题似乎偏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谢涵决定打直球,“孤可以帮公子臧找到党神医,并在梁公寿宴结束后送你出守卫森严的会阳。”

赵臧眸光一亮,却更多是警惕,“要求?”

谢涵歪头思考了一下,眨眨眼,“如果孤说想等你好了以后堂堂正正比试一场,你信吗?”

赵臧:“……”他侧过身,目光掠向远方山岳,笃定而傲然道:“单论剑术,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真的曾请拜入师傅门下?”谢涵不以为杵,反而问道。

“是。”赵臧冷冷道:“所以我迟早要击败你。”

谢涵扬眉一笑,“那孤拭目以待。”说完,他调转马头,哒哒哒地,身影就没入黑暗中了,只遥遥传来一句话,“对了,今夜孤来过,保不准有人会顺蔓摸瓜过来,公子臧可要尽早转移,记得使人来驿使馆告诉孤一声。”

狡兔三窟,赵臧自然早就做好准备,但是……他纠结而迟疑道:“你说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他被对方知道了身份,知道了寻找党阙的目标,知道了想尽快离开会阳的渴望,他却丝毫不知道对方目的,更可怕的是……对方给出的条件是那么诱人,他无法拒绝。

出了密林后,谢涵本想换乘马车,继续看那本《江山妩媚美人谋》,哪知照夜白拿前蹄踩了马车的黄骠骏马一下,然后不等谢涵皱眉,就委屈地咴咴几声,嫌弃地拿前蹄指指马车的套马,似乎在说对方如何如何没用。

谢涵都要被它气笑了,一揪它马耳,“下不为例。”

他话音刚落,照夜白就飞奔起来,绝尘而去,谢涵只来得及朝后喊一声,“回驿使馆。”

第二天一早,辰时一刻,天还蒙蒙亮,谢涵带人出门,准备去接霍无恤。不想,一脚才踏出去,就迎面遇上个小乞儿。

那小乞儿要朝谢涵冲来,立刻被随行卫士拦住。

“拿点吃喝的过来,再给几个布币。”谢涵吩咐完,就要掀帘进车,那乞儿嚷道:“多谢贵人赐东西填我的五脏庙,只是五脏有救了,二脏怎么办?”

谢涵脚步一顿,“二脏是谁?”

小乞儿露在蓬头乱发外的晶亮眼珠骨碌碌一转,可怜巴巴道:“我叫大脏,二脏是我弟弟,我做哥哥怎么能只管自己有吃的呢?”

瞧这小孩贼精的样子,谢涵闷笑一声――这么编排赵臧,还占他便宜,他知道么?

“你这孩子不错,懂友爱幼弟,过来让孤瞧瞧。”他冲人招招手。

卫士放行,小孩立刻跑过来对他又点头又哈腰的,一阵感激又喊恩人的,趁机塞了张小布条进谢涵手里,谢涵便摸了他头一下,“再给你三倍的吃食好不好?”

小孩点头如捣蒜,手舞足蹈,“好好好,那不只今天有的吃了,明天也有了。”

打发走小孩后,谢涵进了马车,打开布条――筒子巷狗不理包子铺。

谢涵挑眉,心知赵臧拒绝不了他给出的好条件。至于他为什么要帮他……

召国在燕国以西,燕国可是时时准备着鲸吞它。

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马车辘辘行驶,谢涵闭目小憩一会儿,忽然睁开眼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孤怎么觉得那个小孩有些眼熟。”

他一开始就觉得,只是没在意,只当像霍无恤,破烂衣衫与蓬头垢面,再加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可不就是那位的标配。

但闭上眼睛,对方面容情态就反复在脑海闪现,与霍无恤的区别越来越大,可他什么时候见过这么一个人呢?

系统看着程序给出的数据,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宿主,那是陈璀。】

谢涵呆滞片刻――

――“王后此言差矣,蝼蚁尚且偷生,况于贵人乎?”

――“王后纵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想想辇来于雍的齐国王室啊。”

――“陈大夫不必如此,在涵眼中,他们本就该死在雍齐战场上的。”

青年才俊,言犹在耳,谢涵立刻掀帘,“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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