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老板才卸完了妆,解了罗衫,便换上了一套桂花黄的倒大袖旗袍,暗纹提花都是细小的桂花纹路,也看得人清水出芙蓉一般的青春靓丽。她本来年纪就不大,只是平素里总是端着个将军夫人的姿态,显得有些过于端庄。换了今日这一套桂花黄的旗袍,倒是将人显得青春又素净。窗台上不知道何时被人放了一支桂花,连带着还有一瓶桂花香水和一副桂花的耳坠子。想了想某个人闷不吭声干大事的性格,玉华容抿唇偷偷笑了笑,拿起那一小瓶桂花香水在耳后跟腕子上喷涂了一点,又戴上了那朵桂花花枝儿,扎上了那副桂花耳坠子,这才偏偏袅袅的走出了房间。
九曲回廊后,已经有个男人坐在观鱼亭里候着了。这人正是钟停砚,南方军阀最年轻的将军,周家班玉老板的结发丈夫。钟将军年少有为,却素来一张冷脸对外,谁人不怕这钟将军一张冷面无情?只偏偏这周家班的玉老板,不但不怕,还眉开眼笑的上了钟家的八抬大轿,做了这将军府里面唯一的一个将军夫人。人人都道,玉老板果然好手段,却不知道,玉老板也时常怀疑,自己是怎么一时铯迷心窍,就跟这个人回了将军府,做着劳什子费心费力的将军夫人。
大抵是,那一年台上的惊鸿一瞥,这人一身戎装,面上无悲无喜,眼底里却是深渊万丈。玉老板站在那高台之上,只一眼,便被这人勾去了魂,再挣脱不得了。
许是因为等得久了,坐在亭子里面的男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只是,就算是等了好一会儿,这人也没先开动,反倒是守着一桌的菜肴,等玉华容回来。玉华容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人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一双五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俩人做夫妻久了,玉华容也能从他的眼神里面看出些东西来了。知道这人受了委屈,玉老板勾唇一笑,走上前去,抬手在这人面颊上轻轻地拍了拍,“等久了吧。我回来晚了。”
就这么一句话,就这么一个动作,某人眼里的冰寒顷刻之间就冰消雪融,再无踪迹。尤其是,在某位钟姓将军看到了女人一身桂花黄的旗袍,配上了自己亲手给她折的桂花枝,她小巧的耳垂上,还坠着自己给她买的那副西洋人做的桂花耳坠子,甚至,在她刚才小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时,因这动作而露出来的小半截儿白净的腕子上,隐隐的散发着桂花香水的甜香味儿,钟将军再也生不起气来。
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钟停砚捉了这人素白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面,“其实你不必那般……那些狗东西,我总有一日都会收拾干净的!”
玉华容知道钟停砚说的是自己去赴倭国人的单刀宴的事情,原本心里面的那丝恐惧与委屈,此刻却都尽数消散。她是将军钟停砚的妻,也是这大半东南军区的守护神背后的女子。丈夫在外保家卫国,自己只是赴个单刀宴罢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呢?左右,不过是跟那些贪得无厌的倭国人稍作周旋,也为东南军区的将士们争取一丝的喘熄之机。随后,便是中国将士们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时候了!
见玉华容不答,钟停砚又生了闷气,却舍不得多度玉华容说一句重话。人是他钟停砚亲自八抬大轿娶进门的,该惯着的就得惯着,哪里还舍得多给这小女子半点脸色看?左右,也不过是自己心里面担忧,同自己生闷气罢了。
玉老板知道这人对自己算是纵容得没个边际,就连其他几个将官的妻子们也都说,自家将军要讲媳妇儿宠坏的。只是这人从来不去理会这些话,该宠玉华容的地方,半点也不含糊。所以看这人独自生闷气,玉华容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她笑笑,也没有再去劝服对方,只是半撩了一届袖口,捻起桌上温了一会儿的酒壶,给二人的杯子各自满上。扬起手腕,她挑眉看着对面的男人,“夫君,今日有你在我身旁相伴,方觉得这月圆花开,多了生趣。”
钟将军大抵是没见识过这玉老板故意使坏潦人的模样,这黄酒还未入肚,就只觉得耳根子一阵阵发烫。低下头,钟将军拆了一只螃蟹,正是脂厚膏肥。将拆好的螃蟹放到了玉华容的碗中,钟停砚这才借着玉华容的手,饮了一杯黄酒。
“花月于我无非空景,夫人才是我眼中的大好河山,吾在一日,便寸土不让!”
这军阀头子说起情话来,果然是一套一套的。玉老板想着自己方才那些风花雪月,一时间竟然在心里面叹了一声,哎,输了。
只是,想到钟停砚之所以这般说话,大约也还是心中记挂着这山河,记挂着这片疮痍满目的土地,这才有感而发的吧。念及这山河破碎,四海伶仃,玉华容一时间也有些心情沉重。
钟停砚才说完,便觉得自己可能是说错了话了,这大好的节日里,他不该说起这些让玉华容平白担心的。尤记得去岁中秋,自己还在战场上与外敌厮杀,却没有心思欣赏这春花秋月。山河万里,锦绣江山,钟停砚不敢停歇,哪怕那一天是中秋,他也不敢去贪恋那份团圆。这片土地上,有太多的家破人亡生死离别,那些人渴望的团圆与平静,要用多少献血,才能够一点点的争回来?钟停砚算不清这个账,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让,不能停。他脚下踩着的每一步,都是他扎根的土壤。在他身后,有他的同胞,有他的将军府,还有他的娇娇妻子。
方才只是稍稍等了玉华容一会儿,自己心里面就满是藏不住的失落,钟停砚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娇妻,心道,想必去岁中秋的时候,玉华容一人坐镇在这将军府里面,大约也是如同自己方才那般,守着一轮明月,等一个归人吧?
端起盛了温热黄酒的杯子,钟停砚与玉华容齐齐举杯,“叮”的一声脆响,两杯相碰,两人目光相缠,相视对饮。
难得花好月圆,只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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