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陨姑娘没什么旁的优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二诚。
真诚和坦诚。
坦诚地昭告世人宋忱脖子上的那点点红梅,是她吸出来的。
又很真诚地,要拿自己的粉扑子,为他遮盖一番。
万显荣眼睁睁地看着红云一路从自家步帅的面庞飞到了耳朵尖,他看了看青墙上那个拿粉扑的姑娘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退下吧。
雪浪用一种赞许的眼神看了看万显荣接着又晃了晃手里那个小小的干干净净的粉扑子,眨着眼睛问他。
“相公不愿意么?可那吸痕太过显著你顶着这么一脖子的吸痕岂不是要昭告天下,你同我有一腿?”
她的用词总是这么如狼似虎宋忱觉得自打下了江南入了这繁华靡丽的金陵城跟随了自己二十一年的深稳镇定,都被这位阿陨姑娘一一击溃。
他在廊下缄默许久才凉着声说了一句不必了。
“欲盖弥彰大可不必待它自然消退。”
再度回忆起昨夜她的轻狂孟浪宋忱的肩脊后背倏地起了一层细密的栗她渴极的模样实在惑人,美目半开一径儿去寻找他的唇,起先他还有定力去躲开,可她找不到唇便一头就栽进了他的脖间,那两瓣儿唇吮着他脖间的青白筋络,质感温软湿润,而那两瓣儿唇之间的小舌也时不时探出来,一下一下的舔
雪浪绝不认为他脖间的吸痕会自然消退,正经八百地在青墙上摆了摆手。
“相公从前没被人吸过吧?这吸痕起码要三五天才能消退。你不让我盖,若是这几日要去觐见贵主,你顶着这一脖子红印子过去,难堪不难堪?万一贵主瞧上了你,可顾及着你这一脖子吸痕,遗憾不遗憾?”
她摆事实讲道理,廊下那人却被自己的旖旎想象自乱了阵脚,默然不语。
雪浪慢慢儿地爬上了墙,跨坐在青墙上,继续晓以大义。
“相公若执意不给我盖,只能说明两件事,其一,你心里想着同我昨晚的那场大战,其二,你想留着这些吸痕给旁的女子看,自己已然心有所属,拿我留给你的吸痕当作你自己的守宫砂。”
她的脑洞大开,忽的就被自己的猜想给迷住了。
“相公不会是真的要为我守节吧?真是感天动地,可惜这吸痕三五天就消退了,相公若有心,我就拿癞捣一捣,给你弄个守宫砂,从今往后,相公的清白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忱眉间蹙成了一道深涧,一双星眸饱含无可奈何,声音寒凉。
“阿陨姑娘从前被人吸过?”他这句问话问的蹊跷,雪浪愕了一时,忽的想起来自己方才说的“相公从前没被人吸过吧?”一句话。
好生奇怪,她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甚至说到了守宫砂,可他却重点前移,反问她有没有被人吸过,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啊。
“那是自然。”她胡诌,唇畔笑涡浅浅,眼神澄澈的像是碧蓝的天。
廊下的人似乎一瞬间便暗淡了下去,青苔湿润、檐角滴水,他的心在这一霎,像是吃足了水的云,稍有风动,便会落下雨来。
细微的酸涩涌上来,宋忱无从消化这等从未经受过的情绪,静静地站了好一时,才声线寒凉道:“好巧,我从前也被吸过。”
话一出口,宋忱顿觉懊恼,这般幼稚的斗嘴有何意义?反倒让人觉得他在意。
果然,那骑着青墙的小小姑娘甩着粉扑子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相公若是有经验,何至于同我的第一晚,不过一握”她眼中带着狡黠,顿了一顿,接着扬起了右手,握了个拳,“便一败涂地了呢?”
她是个妖女吧?是吧是吧是吧!
骑在墙头,瞪着一双仿佛不谙世情的碧清双眸,却说出这等虎狼之词,宋忱想起第一晚她入梦来的情景,耳根滚烫起来。
她却一点儿也不知羞,把一条腿自墙那方挪过来,拿手撑在墙头,两只脚丫晃啊晃。
“相公快抱我下来,我拿粉扑给你盖一盖,昨儿戏也没听成,今夜再去听听说有南戏名角儿来呢!”
宋忱掉头回转了身,径自入了室中,背影决绝而寂寞。
雪浪掩口笑,眼珠子一转,脚丫晃了晃,一双绣鞋便落地,她做作地把手挡在口前,随着绣鞋落地的声音,哎哟了一声。
绣鞋落地能有多大声响?便是她的哎哟声,都不惊鸟雀,可室中却有一抹清影抢了出来,迅疾如闪电,只是在看清墙头那姑娘正坐的好好的,甚至还洋洋得意的时候,急停了脚步,在廊下站定。
雪浪在墙头拍着手,海狮子似的,那张洋洋得意的笑脸真是气死人。
“相公方才头也不回地走了,怎生又回来了?”她光着脚丫子,雪玉一般的颜色,趾头小巧而精致,有些孩子气的可爱。
清晨露重,她不但光着脚丫,还只穿了件家常的衫子,风起裳动,有些飞天散花而去的况味。
宋忱却啧摸出来自己心头的一抹恨意。
恨什么呢,他也说不上来。
“姑娘何求?”他默然一时,慢慢地下了青阶,在那墙下站定,躬身为她捡起了绣鞋。
雪浪把脚丫翘在了他的眼前。
足尖小巧,粉嫩可爱,晃动着他的心神。
他执住了她的脚踝,一手为她穿上了绣鞋,顿了一顿,他抬起眼睫,再问,“姑娘何求。”
雪浪垂目,纤浓眼睫如扇,望着他笑的甜蜜。
当一个男子,不断地问你想要什么,证明他想给你些什么。
雪浪拿足尖去挑他手里的另一只鞋,宋忱轻舒一口气,为她将鞋子穿上。
“我今日要去万岁山,修葺祖宗陵墓。姑娘也要寸步不离么?”
雪浪长长地哦了一声,两条纤细修长的手臂往前一伸,搭在了宋忱的肩上,顺势骑在了他的身上。
“相公带着一脖子的罪证去修陵,不怕祖宗怪罪么?”她使劲儿抱着他的脖颈,两腿盘在了他的腰间,小小声儿地同他说话。
宋忱对于她随时随地的搂抱已然习以为常,略显无奈地将她搬离了青墙,往那廊下圈椅一放。
“陵墓被毁,祖宗若要怪罪早就怪罪了,不在乎这一次。”他眸色寒凉,有些无可奈何地意味。
“既然能带一脖子的吸痕去修陵,那将我带去也无妨。”她歪着脑袋,仰头看他。
宋忱垂目看她,“山间邪祟出没,小心我将你丢下喂狼。”
雪浪嘻嘻笑,“龙女何惧野狼?除非大鹏鸟将我抓去,卷吧卷吧吃掉,旁的对我来说,都是小玩儿。”
她在圈椅上抱膝而坐,大大的椅子纤巧的一个她,斜乜了他一眼。
“帝之葬地称陵,王公之葬地称墓,唯有普罗百姓之葬地称坟。相公言称祖先之陵墓,可见相公祖上不凡。”
宋忱在她对面而坐,眸色坦然。
早在龙女入梦的第二日清晨,她同他便在陈皇陵第一座前相见,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如今北廷姜氏掌天下,南朝共主江雪浪统御江南,天下虽分南北,时局却已定,所谓不凡也不过就是一团腐朽罢了。”
雪浪捧腮,天真无邪之感演的十分拿手,“相公快带我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同相公的祖先说说话了。”
怎么办呢,先前答应她的话还在耳畔,要时时刻刻带着她,如今她既要跟着,他怎可出尔反尔?
宋忱垂眼望住她,“祖先面前不可造次。”
雪浪咦了一声,“祖先面前自然不能造次。相公脑子里究竟在幻想什么?已经顶着一脖子的吸痕了,你还要怎样在祖先坟前造次?”
她看他的眼神带了一星儿的鄙夷,十分的正义,宋忱觉得自己又被她的胡说八道给曲解了,默然了一时,站起身来。
“劳烦姑娘为我盖一下。”他站在廊下的阴影里,语音清润,似乎又带了些许的迟疑。
雪浪一下子从椅上跳了下来,仰着头往宋忱的身前一站,笑眼弯弯。
“不劳烦不劳烦,与人方便就是自己方便,这回盖住了,下回若是再吸出来,就知道怎么盖了。再者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自己吸出来的红印子自己盖,我就是这样进退有度,知书达礼的一个人。”
她大言不惭,将粉扑子拿在手里,又从袖袋里拿了一只粉盒子,蘸了一蘸,垫着脚尖为宋忱脖间扑粉。
这香倒是浓郁,雪浪一边为他扑粉,一边儿自言自语,“转转怎生用这么浓郁的香粉?”
宋忱闻声退了一步,“这香粉谁的?”
雪浪手停在了半空中,疑惑地嗯了一句,“转转姑娘的呀,我有无边美貌,哪里用得上香粉。”
宋忱冷下脸来,转身进了室中,丢下了冷冰冰的一句话。
“我不用旁人的香粉。”
雪浪的手悻悻地落下来,冲着他的身影吐了吐舌头,“真够矫情的,还不用旁人的香粉。”
她收起了粉盒,向着门外喊了一声万显荣,万显荣应声而来,躬着身子听她说话。
“银子你拿着,一时将我同相公送过去,你就去左近吃酒去。”她笑眯眯,端的是当家主母的做派。
仙女儿一般的人物笑眯眯同你说话,声音又是那么的轻软温柔,万显荣骨子里都松动了几分,可是转念又想起来公主的嘱托,又有点儿为难。
“公子身边只有小的一个人伺候,小的哪里敢去吃酒啊。”
雪浪却笑他傻子,“不走远,万岁山山麓下有间酒居,你便在哪里吃酒,诸事不碍。”
望着这张绝俗的容颜,万显荣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她支配了神思,点头领命。
万显荣既领了命,雪浪一脸得意洋洋地往室中看了一眼,同他告别,“相公一时叫我我去换身衣裳。”
室中并无一声动静回应她,可她笃定他不会不带她,提着裙子往外头去了。
入了寓所,芸娘便在门前候着她,只将裘袄披在她的身上,裹挟着就进了内室。
云叩京却在里头候着她,行礼之后落座,肃着脸同她说话。
“一切皆布置妥当,贵主按计谋行事便可。”说完见贵主只是略略地点了点头,云叩京气鼓鼓地扭过了头,“好好的说要去看戏,结果跑去香水行洗澡,贵主整个儿就是不把臣放在心上。”
他有点儿恼意,觉得自己十分地不值,“臣掏心掏肺地安排场景,充当贵主同那小子的工具人,贵主不觉得愧对臣下么?”
他一有所要求,一定自称臣下,摆出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雪浪自以为看清楚了他的嘴脸,拍拍他的脑袋,笑嘻嘻道,“我何尝不是你应付外人的工具人,回回有人要将自家的宝贝女儿嫁给你,你便拿我出来挡枪,咱们俩做了五年兄弟,这点子委屈还不能忍么?”
她晓以大义,“权当配合着我演一场南戏,落幕那一日便是你出头之日,要什么赏赐随你说。”
云叩京觉得自己实在同贵主无法沟通。
为什么她就是不相信自己是真心实意地爱着她呢?
他沮丧,不打算再同她理论了,“扶海洲、明州一带屡屡有倭寇进犯,州府尚能抵挡,若是贵主这厢完了事,咱们一同往明州打仗去,务必要将倭寇杀光殆尽。”
说起这个,雪浪也有些热血上头,在金陵立朝以来,两年多没有上过战场,手都有些痒痒了,未来还可起战事的,只有北廷了,若是宋忱这一桩事了结,还可拿倭寇练练手。
“好啊,我尽快说起来倒有小小的进展,他都要为我点守宫砂了。”说这个有点儿自欺欺人,她愁眉苦脸,“我这无边美貌在宋忱那里也不灵,莫非他同姜陶的感情实在是深厚?”
她伤着脑筋,“我同他定亲满打满算一十五年,姜陶同他定亲才四年,十五年同四年相比,不应该输啊?”
芸娘在一旁细声同她说话,“贵主不是说,只是四岁前同他见过几次,之后再无交集?可姜陶却不然,虽定亲只四年,怕是时时见面的吧。”
雪浪扼腕,“倒是忘记这一点,四岁的我不过是个奶娃娃,他大我两岁,还是只会撒尿捏泥巴的年纪,哪里能产生出爱情呢。”
她也同云叩京一样沮丧起来,甚至唱起了戏腔,“我要,这无边美貌有何用!”
云叩京谨慎地翻了个白眼,取笑与她,“贵主的无边美貌最是无用,这天下靠的是您的无边神力打下来的,跟美貌一毛关系都没。”
他摊手,“有些人看重外在,有些人看重内心,我就不同了,我最是看重同贵主之间的兄弟之情,兄弟就是关键时刻能帮你一把的人,比如说您称帝之后,群臣闹着要您立皇后,您一定是左右为难:哎上哪里找伟岸的奇男子去呢?这时候,兄弟我的作用便发挥了,立我啊,我给您当了皇后,一定会疼爱后宫,绝不搞为祸后宫那一套,您爱宠幸谁宠幸谁,酒池肉林、豹房虎圈什么的,绝无二话”
一位堂堂的九阍卫指挥使,终极梦想是给她当皇后,这上哪儿说理去?他的这套说辞总说总说,听得雪浪的耳朵都生了茧,眼看着他就要喋喋不休下去,雪浪嫌弃地挥了一挥手,提着裙子就跑进了寝居。
芸娘在她的身后追上了,服侍她更衣,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的雪浪好奇,叫她有话就说。
芸娘叹了一口气,“您这身体可不好再上战场,打倭寇什么的何须您出马?云叩京就是个惹祸精,成日价鼓动着您去打仗。”
她看了一眼贵主瘦瘦的肩胛骨,一捏就断似的,有些心疼。
“这些年在外头征战,从没有作养过身子,月事时来时不来的,来时疼的昏过去也不是没有过。大医说了,能生育的希望很是渺茫,您就好好地吃饭,好好的作养身子”
雪浪并不在意,只是一笑,“女儿家为何一定要生育?我这样一个人不也很好?”
芸娘极其可惜地哎了一声,十分地想不通,“可这万贯家产、十万万子民、四方的国土您以后都交给谁去?”
雪浪挖了一块香膏往自己脸上涂去,瞧着铜镜里的那一张鲜焕的脸,有些好笑。
“天下有才者居之,这江南两省如今是归我管着,可若是有贤能之人比我做的更好,不论男女,我一定禅让。”
共主的境界谁都够不上,芸娘不再言声,默默地为她梳了梳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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