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间下了场大雨,电闪雷鸣一并招呼着,还没睡到后半夜,耸云阁就漏了雨。

雨点儿噼里啪啦,打在殿内所剩无几的瓷器上,像是要打破人的耳膜。

许连琅从床上爬起来,摸着黑挑了盏烛台。

烛火灯光惨淡,她看不清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磕到门框上。

她稳了稳身形,将灯罩拢了拢,快步朝寝宫走去。

掀开厚重的两层帐幔,容嫔安然的睡在拔步床上。

她睡的极沉,长发倾泻,尽数铺散在枕边,挡住了她惊心动魄的半张脸,常年紧蹙的眉生出两道细纹,哪怕是在睡梦中都消散不了。

许俩琅弯腰小心地帮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被子又凉又薄,她一手摸进去,布料发硬,棉花硬在芯子里,一块一块的。

看着案几上的多了一个豁口的药碗,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晚膳的时候容嫔刚刚喝了张嬷嬷带来的安神药。

那安神药药劲大的很,能保容嫔安睡到天亮。

雨越来越大,殿内湿了一大片,鞋底踩踏间,许连琅靛蓝色的绣花鞋湿了大半。

有一道闪电突然乍现,许连琅始料未及,惊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惊忧地望着侧殿方向 ,步子迈的越发大。

许连琅进宫之前,曾听姑姑提起过,容嫔还在宫中时,容色绝姝动天下,风光无限,尤其是在诞下七皇子之后,更是盛宠不绝,大有独房专宠之势头。

富贵险中求,这样的泼天富贵也给七皇子带来了万般险情。

容嫔娘娘伺候皇帝分身乏术,纵然宠溺爱子,但也总有关照不当的时候。

有人嫉妒红眼,因嫉生恨,因妒生胆。

有奶娘胆大包天,威逼利诱下,竟在雷雨天故意将尚且不足三岁的七皇子忘在御花园东南偏远角的一处枯井处。

皇子年幼,无力自救,就那么抱着膝盖望着井口处的一线阴沉云幕。

皇子被寻回后,整整烧了五日,险些没能救回来。

自那次之后,凡是雷雨天,七皇子寝宫便不能离人了。

雷声闪电不休,那一条条纵横在天际的纹路,从厚重的云层中劈凿而来,割裂了夜幕,带来巨大的惊雷,恍若也要将人撕成两半。

看着从长廊角檐上倾泻的巨大雨帘,许连琅咬了咬牙,抱着头快速的冲了出去。

雨点砸在身上的冲击力是巨大的,身上针扎般刺痛,惊雷“轰然”炸在耳边,她紧紧攥着一小截蜡烛,指尖泛着青白。

秋雨伴着寒气,迅速浸染每一寸骨缝,以至于许连琅推开侧殿朱漆斑驳木门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心脏狂跳。

室内一片黑暗,寂静寥寥,只有她奔跑之后的喘息。

她顾不得寻找烛台,径直凭着感觉快步往床榻走去。

闪电划破的一瞬,屋子里亮如白昼,将床榻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子照亮。

许连琅快走几步,在闪电消失的最后一瞬,伸手抱住了那个完完全全隐藏在被子中的小人儿。

她尽量放柔声音,俯下了身子,努力将人纳入自己怀里,“殿下,不怕了,不怕了。”

她伸手往被子里探了探,被子里的人排斥她的碰触,疯狂躲闪推拒着她的手。

闪电一过,惊雷即来。

因着雷声,被子里的人呼吸陡然一滞,因害怕而微微佝偻的腰背像是爬上了千万只蚂蚁,密密麻麻的,衣衫之下,是一层又一层地冷汗。

也就是这僵硬的一瞬间,许连琅的手准确无误的捂住了他的耳朵。

雷声轰隆,透过这双纤细柔软的手,却锐减消淡。

相较于主殿,侧殿惨状更甚,大雨磅礴砸的屋瓦七零八碎。

“殿下,侧殿漏雨了,被子都湿了,奴婢抱你去小塌上睡好不好?”

床榻上方漏雨严重,雨滴顺着瓦片的缝隙滑落,在被褥间溅开。

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劈倒了,巨大的震动,殿内两个人都是一瑟缩。

许连琅不再等他回应,用了力气钳制住他的手臂,将那个小身子从被子中拉出来,触手一摸,幸好衣衫还是干的。

她又试着将人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见七皇子不如之前那般推拒,才抬手抄过他的腿弯,抱着他的腰,一步一步往小塌上走去。

十岁的孩子身量不高,抱起来一如所想,没有什么重量,只是,瘦的惊人。

背后的蝴蝶骨高高凸起,身上的皮肉薄的很,触手之下尽是纤细的骨。

小塌低矮,许连琅将他安置在上面,她用手去摸,不错过任何一个角落,确定小塌没有湿才道:“殿下,奴婢去找个被子来,我们凑乎一宿,明日就去找人来修屋顶。”

许连琅将那一小截蜡烛放到烛台上,用衣袖擦干净烛台上的水渍。

蜡烛很短,光线黯淡。

青烟袅袅而散,空气中浮动着潮气。

光亮所即之地,皆是一片狼藉。

七皇子坐在塌边,一动不动,安静的像个随她摆弄的瓷娃娃。

清隽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在烛火下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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