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庭前两棵红梅开了,绒绒簇簇窝在粗哑的枝干上,星星点点的红透过白茫茫的大雪鹅毛落入眼中,漫白一滴红,隔着窗棱,都像是要闻到香味。
许连琅拿了把剪刀,想去庭前剪来红梅插瓶。
雪点密无缝隙,她刚一出去,雪就落满了她全身,她一身藕荷色衣裙,衣领处绣缝了一圈灰色毛领,雪落在灰色毛领上,融化成水珠顷刻间便顺着温热的脖子流了过去。
她浑然不觉,唇角渐渐扬起,手中红梅枝子谲艳,她肤白若雪,唇泽比红梅,她最近长高了点,容貌也张开了些,又好看了许多。
路介明坐在窗前,他单手撑住桌案,眼睛挪不开视线。
案上摆着些许书,书角都卷到一处去,因他的停顿,浓墨晕染了一片,宣纸上字迹飞扬,龙飞凤舞间又气韵通透,笔锋苍劲,一勾一划间写满少年遒劲。
太安静了,偏殿里一片寂静,只有他慢慢磨碾磨条的声音。
她一个人就可以造出熙熙攘攘之势,许连琅的欢呼声传入偏殿,打破了这股子令人窒息的寂静,几经绊住他磨墨的动作。
书是看不进去了,路介明背起背篓又出了耸云阁。
大雪之下,他们隔着雪幕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移开视线。
许连琅垂下眼睛,杏眼半眯,澄澈的眼瞳中倒映着枝头红梅,嘴角勾了又勾,扬了又扬。
去见过容昭之后,她调离去皇宫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尽管李日公公那边一路在催,但路介明与许连琅之间像是一起不约而同的佯装遗忘了这件事。但他们谁都知道,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横亘在他们之间,将他们之间本就不近的距离隔的更远。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最初,她没有再提离开之事,他也没有再提,半月又半月,红梅开了,她也没有走。
日子平淡却……有趣。
她与路介明保持着一个最为微妙的距离,再没有过搭腔讨好,也没有过冷淡应付,像是最亲密的陌生人,明明知晓彼此的全部喜好,却要别别扭扭装作陌生。
许连琅将折剪的红梅抱进正殿时,容嫔帮她掀了一下帘子,她一手掀起厚帘,一手送过来个翠绿色的瓷瓶。
她笑吟吟,“这个好看,绿色最衬红色。”
许连琅接过来,上下观摩一通,她打趣道:“都说红配绿冒傻气,偏娘娘说好看。”
瓷瓶底部有个裂痕,她摩挲那个裂痕,有点担心渗水,想着直接插进去好了。
花枯萎了,再摘就好了。殿内死气沉沉,要有点鲜活的东西调一下气氛。
“你看都是绿叶衬红花,老天爷都这么配呢,多好看,是他们不懂,”容嫔帮许连琅拍掉身上的落雪,又拿来干巾帮她擦脸,“花儿好看,配什么都是好看的。”
容嫔难得精神好,许连琅自然顺着她说,“娘娘说得对,花儿好看,自然是配什么都好看,您也好看,自然也是穿什么都好看。”
容嫔笑意盈盈,夸她会说话。
许连琅露个讨巧的笑容,她没说假话,粗布麻衣,套在容嫔身上都是好的,这一身蓬头垢面,都难掩天人之姿。
看到容嫔总是忍不住想起容昭,容昭随了容嫔的眼睛,但别处却随了他那便宜父亲,嘴巴鼻子脸型都压不住美艳的眼,与容嫔这般倾国倾城之姿差了不少。
女子生的好看,自有便利。但美人祸国殃民,也不是平白来的。
容昭生了这幅面孔,或许倒是好事,没那么引人注意才可以活得长久,她想着,明日去看看容昭,她又跟陈嬷嬷要了些牛奶,明天一并送过去。
容嫔见她走神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角,“你和介明闹别扭啦?都多久了,也不见你们再说过话。”
许连琅摩挲着微凉瓶壁,认真思考了一下他们俩现在的状态算不算闹别扭,最后她回:“殿下是男孩子,和奴婢没那么多话可以说的。”
“介明啊,他脾气不好,你多担待,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将他养成了这幅样子,冷漠又无情,执拗又倔强,但其实啊,他只是不太会表达而已。”容嫔抬起皓白的手腕拉过许连琅的手,“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许连琅看着交叠在一起手,用力的点了点头。
她早就知道了,在路介明带她去见容昭,而后又怒气冲冲质问她为什么不走时,她就明白过来一切。
他这是在逼她离开他,他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连累她。
那些冷冰冰的伤人的话,只是他努力保护她的一种方式。
光是想到这一点,许连琅就忍不住激动起来,他主动为她谋划,主动为她铺路,说来说去,不就是真的接纳了她。
她当然怕死,当然怕容昭的事被人发现死无葬身之地,但她更想留在耸云阁。
人生能有多长呢,她只想眼下过的舒心快乐,她没有路介明那么深谋远虑,她只看眼下不顾将来,目光短浅的厉害。
或许她真的是个傻的,犯着大好前程不去,非要守着个落魄皇子,还要时时刻刻面临掉头的风险。
那她就承认自己傻好啦。
人生能有多短呢,或许下一刻就没了,那既然如此,那就遵从本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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