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时候我才醒宿醉之后特有的感觉,听东西看东西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透明的胶,让人不想起床。我闭着眼睛伸手摸到手机眯着眼睛摁了一下屏幕亮了。

我盯着屏幕的通话记录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晚嚎了一嗓子捂住了脸。

太他妈离谱了,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文瑞修我唐书禾喝了场莫比乌斯接力酒然后我就把自己家的住址不打自招地说了个底儿掉,我还企图透露这破小区物业极差然后我就开始痛骂唐书禾我说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处男八年过去我已经无痛当妈了,草。

真有你的。路怀。

我晃了晃脑浆子,努力想了想我说完那句话以后不对,我好像没给他完整说话的机会我说完很想他之后嘴就他妈跟个破拖拉机一样突突突突不停地说话,我等会我想想啊,我说什么来着。

哦。我一直不停地说唐书禾你是不是给我下降头了,我他妈控制不住我自己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好像说着说着还唱了几句。

我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安详地缓缓拉上了被子打算就地入土。

我说唐书禾你要是不来找我我一辈子都不会问你,但是你回头了我必须问你,为什么啊当年?你现在既然肯回头那我应该没让你恶心到这种程度吧,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吃一堑长一智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再挨一巴掌!我他妈疼怕了!

我好像没听到他的回答。他只哽咽着说路怀对不起,我会好的,我很快就会好的。

我吼回去,唐书禾你不要说对不起,我他妈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你说对不起。

特别让人郁闷的一个事。我叹了口气,划了划手机,果不其然,唐书禾在早上九点钟的时候给我发了条信息。

“醒了吗?”

他说:“昨晚你喝醉了不算数。今天我打算开始找房子了,你要是真的不想我住在博雅世家,就发信息告诉我吧。”

我头痛欲裂,把手机扔到床上。

文瑞修酒劲儿过了又联系了我,他说路老师你的框儿是不是还没定,要不咱们再聊聊。我说行,但是喝酒不谈事,谈事不喝酒,他笑,说那喝点什么,喝咖啡吧。

我想起昨天和唐书禾喝咖啡,胃里还是泛苦,就说算了,来我家吧,我给你炒俩菜。

文瑞修其人简直了,特别爱上头,一说事就手舞足蹈,靠在厨房的门边上,在油烟蒸腾的雾气里跟我比划:“我想做那种浸没式的,从舞美到演员都要,我前几天看了好几个场子,你知道不是把灯光和音响放在观众身后,把舞台搞成四面透明就是浸没式的”

我说:“嗯。这主要看你调度。”

他说:“你本子里也可以发挥。”

我说当然了,然后把菜盛进盘子里,说:“单身厨艺水平,勉强能吃,你尝尝吧。”

文瑞修一点都不客气:“没事,难吃我就吃我买的水果罐头。”

“靠,”我笑了,“你好歹尝一口啊。”

他也不接话茬,又说:“我前些天看蒲松龄,来了点感觉。”

我说:“你用蒲松龄当脚本?鬼狐现在能排吗?”

他笑了:“就看编剧怎么圆了,再说也不是拿那个当脚本,我只是想在整个戏里呈现出一种极力消解人的意义,但是又无法逃脱,在私密和暴露之间撕扯的感觉,所以不想谈论人了,就谈论鬼吧,你能理解我意思吧?”

“可以,”我说,“但是文导,我们说人话,好吧。”

文瑞修啧了一声,用勺子在水果罐头瓶子里来回搅,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觉得爱能刺破恐惧吗?”

我在刷锅,顿了顿,问:“为什么用刺破?”

“因为只需要刺破就可以了,不必战胜,我认为恐惧和爱一样,是永远不能被战胜的。”

我没说话。

文瑞修凑过来,说:“你的眼睛里缺的那一块现在好像被我刺破了。”

“我求你了,”我说,“咱们正常点说话好吗。”

他说:“你在难过什么?”

我把刷锅水倒掉,然后说:“我认为爱不能刺破恐惧。”

他说为什么。

我不说话。

他不再问,很认真地看着我说:“那就照着你的想法写吧。我要别人写本子的话可能会说一个大框,但你可以放手去写,我只是说,我想谈论灵魂,谈论恐惧,谈论爱,剩下的你放手去写。”

“谢谢,”我擦了擦手,“你现在可以放嘴去吃了,我刚尝了一下菜,还可以,别净守着你那水果罐头。”

吃饱了饭文瑞修也不走,瘫在沙发上撸狗,我在厨房叹气,这货真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在人家家里吃饭,完了连碗都不帮着刷。文瑞修捏着路博文的两只爪子一边晃一边对它说:“你是哪个养猪场里跑出来的小可爱呀,啊,你爸爸怎么把你养得这么胖呀”

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那个我找到房子了。”唐书禾说。

“嗯。”我说。

唐书禾说:“我我还养了一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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