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春

白丽梅看过信又继续绣花,突然间,前面的院字里传出来一声骇人的尖叫。惊慌之下,她被绣花针扎了手指。她赶忙把手指塞进嘴里吮吸,再看花撑子上的绣件没染上血迹,才长出了一口气。

“天!吓死我了。”

正在院子里陪着白丽梅纳鞋底的奶娘,也被这突兀起来的惊叫声吓着了。她三下两下把麻绳缠绕在鞋底上,把长针和锥子放回到笸箩里,站起来说:“姑娘,你把门插上,我去看看前院怎么了。唉!这一天这事儿那事儿的,我还以为自己今天能纳出来两双鞋底呢。”

春秋的鞋底比冬季的棉鞋底薄,纳一双鞋底只有五分钱,但奶娘还是领了不少回来。这几个月干下来,她现在熟能生巧,就差摸黑也纳鞋底了。

没多一会儿,奶娘回来了,白丽梅赶紧开门。见奶娘的脸色不大好,白丽梅就问她是怎么回事。

奶娘叹息道:“他们家今天收到市政府转来的丧信了,军队给的,他家老大和老三一起没了。去年底就没了。”

白丽梅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相信地问:“一起没的?”

奶娘点头。然后她对白丽梅说:“这日头高了,你进屋歇一会儿了。”

隔了一会儿,白丽梅问道:“那前院岂不是就剩了一个儿子了?”

奶娘却答:“哪里还有儿子了!只有一个孙子,还不到三岁。是他家老大留下的男孩子,儿媳妇就比你大了一岁。他家老二是不到十岁就夭折了。老三比咱们姑爷还小两岁,没成亲就跟他哥哥一起去当兵了。家里只有个十四五岁的老闺女没嫁人。唉!”

白丽梅由前院的丧事,很自然的联想到罗家的现状。她忍住泪、木着脸把自己的针线笸箩拿起来,见奶娘盯着自己在看,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想安抚奶娘。

但奶娘看着她长大,怎么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呢。她端起装鞋底的笸箩,搀着白丽梅往屋子走,嘴里说道:“这也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儿。”停了一下,她又不甘心地补充道:“虽说是生死有命,但小日本鬼子在中国造了这么多杀孽,早晚会受报应的。”

“多早晚呢?”白丽梅呐呐。她回到厅里坐下后,端起水杯却对奶娘喟叹:“梨树老宅那边,这半年就回了我们一封信。也亏得通信不便,要不然给他们知道介亭……”

白丽梅说不下去了,奶娘当没事儿一般,笑着说:“只有一封信才好呢。只知道彼此平安,不是好过老人家为在外的儿孙担忧。我猜想现在老太爷子可是最高兴的时候,眼看着就四世同堂了。你说是不是?”

白丽梅沉默地点头。

“姑娘,你如今有什么心思也都要放开了去。心思太重养不好孩子的。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事儿。”

类似的话,奶娘每天都会说无数次。只要白丽梅的脸上少了丁点儿笑容,奶娘就会提醒她、宽慰她告诫她:凡事要先想着孩子。

白丽梅只好把罗介亭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喝了几口水,拿起花撑子继续干活。

奶娘纳完手里的那半只鞋底说:“姑娘,有身子的人要回避白事的,前面那家的事情你就别去了。我问问左右邻居该怎么随礼。”

“好。我听奶娘的安排。”

*

午饭后,奶娘留了白丽梅自己在家,自己去跟邻居打听该怎么随礼。可是再回来的时候,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而且她不等白丽梅发问,就急忙告诉白丽梅:“姑娘,这回是下来了一批阵亡名单,听说咱们这一片死了十几个人呢。搭灵棚的杆子都要不够用了。”

白丽梅惊讶地问:“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奶娘一边数钱准备冥仪,一边回答说:“募兵时一起当兵的呗。”

罗介亭是很用心地选租了这个小院子的。邻居里不少人家有子弟参军了,再不就是西北军的家眷,只有极个别的是东北军的家眷。

奶娘把藏在厨房里的钱罐抱过来,左一遍右一遍数着罐子里的银元和铜元。半晌之后,叹道:“一家二百文,这个月,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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