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昭一睁眼,发现自己穿了——

头顶珠冠,身着翠色嫁衣,一身凤冠霞帔,坐在在喜轿里。

她有一瞬的茫然。

她不是在机房里剪完后期,回到酒店澡都没洗,一沾床倒头就睡着了吗?

喜轿外的大街上锣鼓喧阗,人声鼎沸。

嘈杂声隔了雾般缥缈,下一刻原身的记忆如潮涌,一股子全部钻进她的脑海。

原身也叫陆雨昭,十七岁,本朝参知政事的庶长女,就在今日,被官家赐婚,嫁给了汴京城无人不知的纨绔顾昀。

她娘亲是父亲侍妾,从前是贴身侍女,身份卑微,母女在家中谨小慎微。没有家世的陆雨昭,识大体知进退,本本分分做她的大家闺秀,只想寻门好亲事,嫁得体面,能保她后半生无虞——

好家伙,一旨婚约赐婚,被逼嫁给一个纨绔败家子,她幻想的理想生活全毁了。

难怪想不开要服毒……

陆雨昭有点头秃,扶住脑袋,准确来说,是又沉又重的珠冠,慢慢叹了口气。

瞧瞧,多么熟悉烂俗的穿越剧桥段。

她抹了嘴角的血痕,艰难弯身,捡起装毒药的小瓷瓶,收进袖中。

适时,轿子停了。

喜婆唱了一句什么,轿帘掀开,伸进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清冽梅香欺近,红盖头里,陆雨昭余光瞥见手的主人不耐烦抛进来一条红色牵巾,她伸手抓住,就迷迷糊糊被带入了大堂。

接下来的婚俗礼仪,陆雨昭苦不堪言,只想为什么不在结了婚之后再穿过来,结婚可真他娘的太累人了。

直到坐进喜房里,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

喜烛幢幢,陆雨昭在床边坐着,五脏庙在打架,新郎去外厅喝酒应酬,一直没有进来。

顾昀大概也十分抗拒这门亲事的。

原身服毒的原因有一,便是官家下了婚约,这位纨绔哥也毫不收敛,照旧天天流连秦楼楚馆、勾栏瓦肆。临近婚前,还为了见凤来院的行首娘子一面,一掷千金轰动整个汴梁城——

看看,这在打谁的脸。

模范闺秀成了汴梁城最大的笑话,当然心生绝望了。

陆雨昭捂住饥肠辘辘的肚子,干脆掀了盖头。

正欲把压得脖子疼的珠冠也摘了,捧着玉如意静候一旁的岁微忙阻止,“娘子怎么可以自个儿把盖头掀了?实在不合规矩啊!”

岁微是她陪嫁过来的婢女。

“顾昀什么时候来?”

“这……”岁微支支吾吾。

大红喜被洒掷满金钱彩果,陆雨昭摸了个杏仁果送进嘴里,含糊道:“不会来了吧。”

岁微欲言又止,可不么,这个风流纨绔丝毫没把自家主子放在心上。

她吞吞吐吐宽慰,“娘子莫要这般丧气……”

丧啥气啊,不来洞房也在意料之中。

陆雨昭不过饿昏了头,只想找些东西安抚她的五脏庙。倾身,从床边小几上取来糕饼,嗷呜咬了一口。

“娘子你——”

“于礼不合?”陆雨昭抬眉笑睨她,“你家姑爷于礼合了吗?我猜他今日不会来洞房,信吗?”

岁微眼圈儿瞬间红了,别过脸不说话。

信,当然信了。

呜呜,她家小娘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怎么就嫁给这样的男子,这后半生要怎么过?

这小丫头伤心得真情实感,陆雨昭弯唇笑了,倒是个真心为她着想的。

她伸手摸了把她的头发,又顺了块糕饼进嘴里。

唔,好吃,桂花的清甜香气霎时萦满口鼻。

拿到眼前打量,菱形小小一块,通体白如莹玉,淡黄桂花点缀其间,一口松软咬下去,又香又糯。

“这是广寒糕吧?”陆雨昭试探性问岁微。

小丫头愣了愣,“是啊。”

娘子怎么感觉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本分规矩的性子好似变了,不等姑爷过来用玉如意挑盖头就掀了吃喜饼,平素节食也不重口腹之欲,还有,这不过是些平常吃食,娘子怎如此感兴趣?

还真是广寒糕!

陆雨昭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不愧她买相关书籍收集资料,不知道熬掉了多少头发做的功课。

在不久前,21世纪的她陆雨昭本人,还是苦逼的社畜一员,是某档筹拍的古代美食纪录片导演组的一员。

从编导系毕业,没多久就进入导演组,看似光鲜,人人歆羡,其实就是个四处打杂的小喽啰,哪里缺人她就补去哪里,杂事琐事全归她做,比如整理古时美食资料……

这广寒糕就是桂花糕。

《山家清供》里有提到它的做法,“采桂英,去青蒂,洒以甘草水,和米舂粉,炊作糕。大比岁(科举考试之年),士友咸作饼子相馈,取‘广寒高甲’之谶。”

陆雨昭吃了几块,勉强果腹,就摘了又沉又重的珠冠,把金钱彩果往锦被里一裹,推到一边,她合衣瘫睡在了里侧床上。

“我睡了,你也去睡吧。”她揉着脖子示意岁微。

小丫头莫可奈何,一边叹气抹眼泪一边退了出去。

陆雨昭摊开双臂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有了盘算。

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来这汴京城度假,她放了一个很长的年假吧。如此想着,眼皮子沉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翌日,陆雨昭是被岁微唤醒的。

她这一觉睡得太好,还有点懵懵怔怔,就被伶俐的小丫头弄起来,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

岁微小声埋怨,“待会子要去见虞太夫人,姑爷他还不知在何处,也忒荒唐了些……”

陆雨昭泪花朦胧,打了个哈欠。

妆台对着雕花窗,支了半扇,有仆妇行过,隐隐约约传来交流声。

“我听闻咱家二郎昨夜没有洞房,竟在新婚之夜醉宿书房……”

嗯,没错,纨绔哥昨天的确没有来。

“约莫是心里放不下凤来院的苏行首吧?那苏行首虽混迹烟尘,却气质清雅,聪颖灵慧……是个天生丽质的,顾二郎颇为欣赏,两个人可谓是红颜知己,府上这位新妇怕是比不得……”

哦豁,劲爆。

论得不到的白月光艺伎和媒妁之言被逼娶的悲情糟糠妻之间的二三事。

“为何这么讲?”

那端压低了嗓子小声道:“坊间传,陆家小娘子长相乏善可陈,清寡无味,是以顾二郎瞧不上的……二郎别的不说,那相貌是一等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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