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的话,林风眠前世已经听得麻木,如今听来倒是没有更多委屈。与他们相比,她是幸运的。
这时却听“啪”地一声。
箭断在李勖掌中,他的语气冰冷之极:“给她道歉。”
“我又没说错,为何道歉?”老板是个不肯低头的。
两相对峙,李勖已极力忍耐着,一直以来,他都未曾对百姓要求过什么,有朝一日成为国君,他也不会期待百姓为大梁拿出什么,在他看来,这是处在这个位置的人理应做到的自我约束。
但当亲眼见到一个人可以为了自己的安乐不顾青红皂白地去为难一个女子时,他第一次对这想法产生了质疑。
他究竟维护出了什么?!
林风眠知道李勖有情绪,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路上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你难道要让每个人都来给我道歉?那队伍恐怕要排到都城了。”
她的语气浑不在意,甚至故意调笑缓解气氛,正因如此,李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笑语嫣然的背后,是她早已对将要面对的局面做好准备,而要做到这一点,需要多大的失望?
李勖丢出一定银两,眼锋慢慢将店家盯死,声色仍旧浸着薄怒:“祸水?我看这水太浊,是该搅一搅了。”
老板伸手去拿,再抬头,面前已经没有人。
回营的路上,李勖与林风眠都格外沉默,黄有德和司马葳因为刚刚去采买,不知道发生的事情,眼下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换骑兵战术。
“对不起。”是他先打破这份寂静。
“你做的是对的,”林风眠惊道,“他有他的立场。”
“不是为这个,”李勖声音有些着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当初我没能阻止,我很后悔。”
“送亲队伍离开京城时,我没有随父皇他们送到城门,而是去了师傅的道观。”
“其实是逃避罢了,”他低头道,“大梁怎么能将自己的百姓亲手送到敌人手里?”
“我是太子,却没能做到一个太子应该做的事情,你走后,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李勖无比认真道:“这是最后一次,我立过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子民被当作礼物,送给敌人。”
他抬起头,满眼赤诚:“林姑娘,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保护你。”
……
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可以支撑一位未来的统治者,低头认错?
林风眠不知道。
过了很久,李勖的言语仍旧在她耳边反反复复。
过去她仅知道,前世除了家人,所有人都盼着她去和亲换来和平,待她归国,又是除了家人,所有人都唾弃鄙夷着她。
殊不知,原来还是有人为她默默争取过的,,只不过彼时他的羽翼不足以庇护苍生罢了。
回到营地时,战士们正在空地草演沙盘,林风眠指着一处群山环绕的平地问:“这是哪里?”
“北郡六州,”司马葳道,“晋武中兴时疏忽了对北境的统治,它便被戎人吞了,我们太子计划把它拿回来。”
林风眠心中一惊,迅速勾勒出一幅天下格局:
天下二分,梁齐以黑水为界,南北对峙,南梁多水,北齐多山,数载之后,穆简成将在北齐建满村落屋舍,普渡佛音,但是眼下,北齐仅少数土地有城有池,大部分地方仍是逐水草而居的。
除此以外,在极广袤的草原上,还囤聚北戎、龟兹等列国,他们疆域狭小,实力早已不复建|国时强大,相应的国策则摇摆不定,一时亲齐而摒梁,一时又绥梁弃齐。
北郡六洲是黑水上游一块平坦土地,由戎人占据,他们以此相要挟,年年岁岁从两绑换回粮食和马匹。
上辈子,李勖确确实实收复了北郡六州,只是回朝当日,却被废太子位,关进思过台,终生不得离开一步,举朝为之震惊。
前一刻还是梁帝最引以为傲的皇子,下一刻,大厦倾颓,成了阶下囚。
李勖的罪名是不尊皇命、骄奢淫逸、阴谋叛|国。
林风眠又怎会相信?
她突然很想尽可能多了解一些细节,这或许能帮到他。
于是也像战士一样席地而坐,两只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托腮,听战士们分析战局,这一听,天就亮了。
……
翌日清晨,天际泛白,李勖才回到营地,昨夜半路因山中有疑兵,不得不与众人分头行事,黄有德护送采买将士回营,随时待命,他则领三名副将巡山。
所幸只是采药山民。
他眼下一团乌青,年轻的面孔透着疲倦,走向帐子,门开了一半:“昨夜回来的还顺利?林姑娘起来了吗?”
司马葳嗅到异样:“顺利。不是已经证实只是药民,太子还在担心何事?”
李勖一时没有应答,迈步进了营帐,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司马葳看到他并没有休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救下想救的人后,这个年轻人的心思反而更沉重了。
……
一直到用饭的时辰,李勖都未再出现,就连司马葳与一众副将也不见了。
黄有德奉命留在大营,面对林风眠的追问,三缄其口。
“什么声音?”
“是风声啊姑娘,你想多了,去休息吧。”
“不会,”林风眠道,“我在塞外生活了三年,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她说这话时有几分落寞,“我可以辨别上百种风声,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你别问了,”黄有德兜不住了,“将军他们不让说。”
“好,我自己去看。”
走出营地的一刹那,林风眠就惊住了。
是什么原因,竟令李勖调动如此大规模的军队?
敌人?偷袭?流寇?
她产生许多可怕的猜测,不禁严肃起来:“我都看到了,还不说吗?”
黄有德追在她身后,如今只能老实交代。
“非是小人有意隐瞒”
“姑娘是否还记得昨日那个武器行的掌柜?原来他是个北齐人。”
这点她早就猜到了,但一定还有别的事。
“这店家酒后与人起了冲突,把人打了,好巧不巧,对方恰好是位大梁的商贾,在老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能咽下这口气?”
“所以昨天夜里,商贾雇了几个江湖人,趁店家熟睡,闯进家里,将人绑了。”
“诶姑娘你别往前走了,前头乱。”黄有德急道。
林风眠直觉此事与自己有关,脚下未停:“你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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