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浓从始至终没有观察过席若泽的表情,她有点倔强的赌气在里面,他什么样子,自己已经不在乎了。
席若泽的眼神意味深长。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不,我就要管。”
栗浓拧着眉,迟疑地看向他。
席若泽的手放在方桌上,他与萧培不熟识,但看他手部动作,应该是想要去握萧培的手,但是生生忍住了。
“萧培,”他的神情竟有满框的慷慨,他道:“你有勇气走到这一步,我很敬佩。保护好你自己,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他这话说的假大空,可他的眼神竟然要命的真诚坚定。
萧培有点疑惑,栗浓对席若泽百般没耐心:“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席若泽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扬长了脖子,似乎想要让自己放松,半晌低头凝望着栗浓:“为什么,你当真不知道吗?”
栗浓心中大动,想到了什么。
席若泽回头一把抓住了萧培的双手,无比恳切:“放心吧,姐夫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送萧培离开时,席若泽直目送着马车远到几乎看不见,才折返回来。
他刚刚走到雅间外,便看到栗浓正站在屋檐下,靠着门扉抱臂而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墙旁的一树白梅。
严冬已经过去,可现在,仍旧还是梅花的季节。
“你不理智,”栗浓说话时,语气里不再夹枪带棒,只是淡淡道:“这个事情一个不小心,会影响到你的前程。”
席若泽站在阶下,身子靠着栏杆,比栗浓矮了足足半个身子,也在看那株梅花。
栗浓垂眸看着他,她现在有些糊涂了。席若泽想要什么她一直很清楚,无非就是顾临川说的,位极人臣。他对权势的欲望如萧培所描述的那样,是个无底洞。左监门卫大将军已经在九重天上,可仍不够。
可席若泽现在是在做什么?
栗浓蓦地有些心软,她已经不奢望席若泽和她志同道合,而是设身处地道:“宋与年选择明哲保身,是最妥帖的做法,我觉得很正常,不会看不起他。对你也是一样,你不理会这件案子,我并不会怎么轻看你。你实在犯不上为了这事得罪李穆元撕破脸。你素来很清醒,怎么在这件事上昏了头?是萧培和成望舒的故事触动了你,还是……还是你又想起了那个被你害过的神童书生?”
席若泽闭了闭眼,他背对着栗浓,心底的话便能够顺畅地说出口:“你说的都对。好阿浓,没有一句不在点子上。的确是萧培触动了我,我也的确想起了那个书生。
“你见过人生百态,我很难理解你为什么还能那么的……侠气。我见的多了,只越来越心狠卑鄙。我为什么要伤害那个可怜的书生?因为我见不得他比我过得好。弱者挥刀向更弱者,这是最常见的事情。可我听了萧培说的话,才知道,原来,两个瘸子是可以互相搀扶的。”
话说的很轻飘飘。
他微微弓起了背,栗浓直白地问道:“所以你开始自责,希望通过帮助成望舒来赎罪?”
“差不多吧。”
栗浓背紧紧贴在门扉上,整个人站的直挺挺的,非常僵硬。
不知道过了多久,席若泽终于又开口道:“科举是世族大官的游戏。从前你将信将疑,现在呢?成望舒的遭遇,终于让你看清楚里头的肮脏了吧?”
这次轮到栗浓不说话了。
“我断了那书生科举的念头,正是因为我清楚科举不过是一层遮羞布。”他苦笑着重新挺直了背,有些自嘲地说道:“倘若真有正路可走,谁他娘的会去造反呢?”
一阵微风起,梅花满园香。白花瓣纷扬如雪,栗浓伸手一抓,摊开手心一看,竟然真的抓住了两片,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手一张,两片花瓣登时又散入满园飞雪里。
她再一抬头,席若泽已经回过头来看着他,他面上仍然是从容泰然的,可栗浓看出来他在用力地咬着牙。他的拳头紧绷着,像是下一瞬就要指天骂街。栗浓一怔,他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愤怒。
“成望舒不是成望舒,成望舒是一个希望。你不知道我关注了他多久,他是我的希望,或者说,是我对大宇最后一点信任。
我不想再看到那些吃祖茵的废物源源不断涌入官场我不想看到再有成望舒出现。
我想让科举真正成为公平的选拔人才的考试,而不是权贵的遮羞布、权臣的博弈棋盘、皇帝的驸马考察院。
我要让成望舒回来!拿到他该有的一切!”
栗浓心里明明翻江倒海,却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表面上为什么能这么呆滞。
她喉头鼓鼓的说不出话来,直傻呆呆地看着立在阶下的席若泽。
她好像听到了凌汛的声音,就是大河开化,冰块消融,滚滚江水向东去的声音,每一滴水都在疯狂大喊着:虽千万人,吾往矣。
栗浓痴痴狂狂,谁说他们道不同!他是席若泽!是和她同路的席若泽!
“那你就和我一起去吧!”她说。
“去哪里?”
“去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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