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是个睛朗天,可不知为什么,最后白云寥寥越积越重,竟是生出了倾盆大雨来。

沈镜与文君仪坐在二楼,隔着阑干看外头蒙上一层淡淡的雨雾。

他本是与秦枕危结伴出游,正巧遇上了微服出宫的太子殿下,三人便上了同一辆马车,论论这京城里刚产的茶。

只是离茶楼还没多远,秦枕危不知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望见了什么,招呼了一声便三两下穿过去,可叫沈镜找了个没影。

他这人没拘没束惯了,向来是想到什么便当即去做,也不管这是在太子跟前,几个呼吸就溜得无影无踪。

文君仪也知道他什么德行,不咸不淡地念了句“皮实”,转头看沈镜在人群里张望,又一副无奈模样,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终究是忍俊不禁。

于是最后只有他们两人坐在这玉京秋的二楼了。

“你的手,还没大好么?”

沈镜的两只手都戴着真丝手套,里面裹了薄薄几层纱布。前些天缠得更多些,只是今日出门,他才让小厮拆了好多圈。

“前几个月,秦二那小子还和我抱怨你冷淡呢!说是你吃错了药,竟然不理起人来,可叫他好生懊恼。”

那是沈镜为准备他的及冠礼,做花灯伤了手,又拉不下脸来让秦枕危知晓此事,便干脆找了个由头闭府不出。但他又拿不住笔,秦枕危送来的信,都是让口授下人模仿他的字迹回信。

谁道,他竟还会在别人那大倒苦水?

沈镜轻轻哼了一声。

“他便是事多。”

文君仪不由得失笑,想起两个多月前,贺冠宴会散后,护城河中漂来的万点灯火。沈镜派了人在水下维持灯阵,后来竟连成“子瑜”二字,从城墙上往下望去,那些橘红色的光叠在一处,张扬极了,喷涌而出的炙热情感,像是要蒸完这满池河水。

那也是文君仪这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出府的沈镜。他站在城墙上伸手一捻,拈起那如豆灯火微微一笑,将这热闹人间尽收眼底,对着下宴的众人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夜安。”

他说出这话时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那一场轰动全城的水上灯宴与他无关。

直到秦枕危冲到他身边,又抓住他衣袖掩盖的手掌,得了轻轻一声低呼,沈镜才露出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来。

“你对心许于你的姑娘,若是有这十分之一的热情,沈大人也不会操心你的婚事了。”

文君仪敲了敲他的手,打趣道。

“女子出嫁,也不过十里红妆。你看着安安静静,倒是会不动声色地弄出些惊天大事,叫全京城的人都来看你为秦枕危贺冠。”

他捂着嘴低笑。

“就这一点,你可是和秦二学了个十成十,倒不像那个谨行笃慎的沈镜了。”

“那便怪他,损我风度。”

沈镜说到这也忍不住笑了,碰了碰文君仪的茶盏,“太子殿下莫不是也和他学坏了,今个儿尽是打趣我。”

“哈哈,这可不是许久未见,孤也不过是个凡俗人,怎么也会心生怨怼。”

瓷盏轻轻相击。

不多时,隔了大半条长街现出一个狼狈的身影来,青袍蓝带,正是先前一溜烟便没了影的秦公子。沈镜这厢与文君仪聊着,眼神却不时地朝楼下热闹的街上移去,虽不着痕迹,但三言两语总是不离秦枕危,反是暴露了他那一点心思。

他眼尖,一眼便瞥见了楼下那熟悉的人,当即便有些恍了神去。文君仪看在眼里,也不多言,轻轻推他手,笑道:

“好啦,知你心忧,去吧去吧。”

文君仪故作恼怒地吹了吹杯盖。

“哎,谢七那小子又不知道到哪快活去了,竟显得孤多余起来。”

沈镜对这惯常的调侃自有一番应对的态度。他穿上宽大的雨披,又取来桌边的一把白伞,淡然笑道:

“云生可不是个大忙人。要我说,殿下有空在这和鉴之谈论风雅,倒不如去那甚么酒楼里把他抓个现行,那才快活得多。”

“那殿下,鉴之失礼,暂且告辞。”

“外头路滑,你可小心些注意脚下。”

这一场雨来的又快又急。放眼街上,不少人急匆匆地在支雨篷,也多的是出行未带伞之人忙着跑到屋檐下避雨。相比之下,逆着人流又姿态从容的沈镜,在雨帘中显得异常出挑。

他也不急。

只因他知道秦枕危比任何人都能更早看见自己。正如同他在酒楼上,轻轻一瞥便能发现人群中那个不一般的小点似的。

他正撞上双眼亮晶晶的秦枕危。

“阿镜。”秦枕危小声叫唤着他们私底下喊的昵称,正如同沈镜偶尔喊的“小危”一般。

“你看,是白瓷连环,特别精巧的玩意儿,上面还雕了梅花,你最是喜欢了。”

“我特意找人定做的,后几天还有一只,与这成一对,上面雕了牡丹怎么样?喜欢吗?”

他接过那柄伞,也不知怎么想的,眼睛轻轻一转,便从雨披宽大的下摆钻了进来,和沈镜贴在了一块,还颇不好意思的,把挡雨的蓑笠往下压了压。

“哎呀。”他轻轻叫一声,那柄白伞脱手而出,落在泥水里。

“伞也脏了,我们俩就凑活凑活吧,嘻嘻。”

他眼神诚恳地望着沈镜。

“不知轻重。”

沈镜数落他,言语中带了点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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