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码头。

一艘二层楼高的商船靠岸后,船工合力抛下船锚,并将路板推下。

船上的伙计开始卸货物,吭哧吭哧往码头搬,撘船来的商客也有序往下走。

一时间,码头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落在队伍最后的一老一少,老者衣衫褴褛,白发须眉,走路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还有些驼背先老者一步的年轻人则是胡子拉碴,看不出具体年龄,他的衣衫被洗得泛白,脚下的布鞋边缘也被磨的起毛,显然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诶诶,别磨蹭,走快点儿,我们还要赶下一站!”船工站在船板上大声催促,表情很是不耐烦。

年轻人闻言扶着老者加快脚步,然而老者腿脚不便,实在走不快。

他们两人身子单薄,踏着木板,脚下是浪涛起伏的河水,风一吹,好似要将两人吹下去一般,船工摸了摸腰间别着的长鞭,脸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没再说出更加刻薄的话,只沉默地盯着两人的背影。

卸完货的船工跑回船上,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头儿,这两人一路上不吃不喝的,来临安做什么?”

工头嗤笑道:“哪是不吃不喝,他们是兜里没钱,穷得只剩下那一筐破书了。”

船工惊讶:“他竟是书生?”

“穷书生。”工头摇摇头,表情有点不屑,又有点同情,“十年寒窗,像他这样的书生每年不知不多少,但能出人头地的又有几个?”

科举不论出身、贫富皆可参加,大周朝开国初,朝中进士接近一半是祖上没有读书、或者有读书但未作官的“寒门”出身,他们一朝登龙门,声誉满天下。

然而先帝晚年昏聩,朝中还是卖官卖爵,科举被朝中几个贪官把守,科考再不是寒门书生的登天梯,而是成了朝中官员结党营私、谋求私利的遮羞布。

这几年来寒门书生日子确实难过,好在新帝登基后从上往下捋掉了一连串的官员,敲山震虎,重新整治了科举。

所以近八年里进京赶考的书生特别多。

工头见多了,适才有所感慨。

木板收回。

商船继续踏浪而行。

临安街道上,如往常一般,行人不断车水马龙,相比较上月,这几日外来人口显然更多了些。

百姓们掐指一算,哦,原来是快要四月府试了。

城内客栈和酒楼的客房都被订满,家中富庶的,便会在城中租个清净的小院,继续安心读书。

囊中羞涩的,三两好友互相帮衬一把,订一间房打地铺挤一挤也凑合能过。

“嘭!”

万福客栈丢出来一个人。

店小二用力甩了甩汗巾,往地上啐了一口,横眉冷竖骂道:“你个穷酸货,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儿,没钱也敢来店里骗吃骗喝,赶紧滚滚滚!”

“少爷!少爷啊!”老头步履蹒跚从店里出来,艰难地将地上的人扶起,浑浊的双目含泪,“您没事吧,都怪我无用,没能照顾好您,我实在愧对夫人和老爷的在天之灵啊!”

“咳、咳咳!李伯,别说了,我们再去找找其他地方,实在不行,郊外破庙暂住一宿也使得。”丰泰,也就是方才从船上下来的那位年轻人,他在店里被两个打手推在地上狠踹了几脚,这会儿鼻青脸肿,胸口闷痛的紧,连说话都颇为费力。

李伯转头偷偷抹了把泪。

丰泰曾是那般狂放不羁、桀骜不驯,然这一年来,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就像是一把重锤,一点一点,将丰泰的傲骨给砸碎了,让他不得不弯下脊梁,对人乞讨。

李伯心痛啊!

街边的百姓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看他穿着像是个书生。”

“约莫是从远地前来赶考的童生,唉,读书人也是不容易。”

“可他再不容易,也不能去客栈里骗吃骗喝吧,这般品性,即便是考中了,也不会是个好官。”

“这位兄台那你可就说错了,看人不能光凭片面之词,方才那小二没说的是,这个书生想用字画抵钱,但掌柜的不答应,所以才将人赶出来了。”

“还算有点良心,可惜他眼下籍籍无名,字画再好也不值几个钱,掌柜的不愿收亦是情有可原。”

丰泰和李伯相互搀扶摇摇晃晃走远,将一众闲言碎语都抛掷身后。

走到半路他们经过一个茶摊。

茶摊上坐着五个穿着一模一样的书生,正在悠哉喝茶。

像他们这般穿着,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书院的学子,丰泰瞥了眼,闪过一丝艳羡。

两人脚步不停,眼看着就要走出他们的视线。

就在这时,丰泰听到有人唤道:“等等。”

丰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李伯面色紧张挡在丰泰面前,嘴唇止不住微微颤抖:“你、你们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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