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赵小天在接到陈曦微打来的电话之前的三个小时里做了很多事。由于陈母答应了自己请求,从而令自己得以放下心中压抑的大石,也便他可以全神贯注于老人的诉求。

在陈曦微和小孟凡走后,他并没有找个地方小憩,他的精神依旧充沛饱满。于是给他的朋友打去了电话,由于今天是周末,而且他也非常清楚他的朋友今天休息。电话通了,他的朋友果然休息,而且也并没有为钱营营兼顾,去挣一些加班费。

他的朋友很奇怪,赵小天为什么要让自己到那种荒无人烟的鬼地方?但他还是去了,因为他欠赵小天一个大大的人情,虽然他知道赵小天并没打算让自己偿还的意思,可受惠大恩,自当涌泉相报。

赵小天给老人送去早餐,老人狼吞虎咽地吃,好像饿了有好几天了。

“您慢点吃,不急,还有很多呢。”赵小天说。

老人根本没工夫向赵小天道谢,甚至压根就没理会他,一口吞下一个小笼包,紧接着再补一大口豆浆,捎带填些小米粥,顺便还要嚼一段油条,实在是忙得不亦乐乎。

赵小天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他此刻已经无法再用激烈的言辞责怪老人的所谓吃相和风度了。在饥饿面前,人人平等,饥饿的时候面对食物,谁不曾双眼放光?谁轻屑狼吞虎咽?

赵小天本想跟老人聊些关于儿子、儿媳妇的事,但又怕他伤心痛哭,只好忍住。又想跟他谈孙子现在已经有了安稳的新家,平静的生活,可又怕他因暂且失去孙子而愀然落泪。无可奈何、无事可做的赵小天只能是静静地等待老人把早餐吃完,另外也在等待他的朋友。

少焉,老人把豆浆喝得一滴不剩,小米粥一粒不存,小笼包一个不落,油条袋子里唯有一道锃亮的豆油。老人打了个饱嗝,示意这顿早餐至少是这三个月里吃的最好最饱的早餐,而在三个月之前……他的儿子和儿媳妇还好端端地活着。

赵小天没有嘲弄他能吃,就连面色上的嫌弃和鄙夷都没有,他认为这是人之常情。但他有些话一定要跟老人说明白,尤其是关于小孟凡的。于是他淡淡地说道:“小孟凡现在很好。”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老人感激地说,随后又不免感慨,“其实我都看出来了,你们小两口真的挺喜欢他的,要不然也不会帮助我。那小子确实挺招人喜欢的,我也没多长时间活头儿了,不如你们就留下他吧,也算是帮了我的大忙。您想呀,我都这副模样了,又拿什么养活他呢。”

老人话说得很轻松,但心里却并不轻松,他也不忍,他也不舍,毕竟小孟凡是他的亲孙子啊,哪有爷爷会甘心情愿把亲孙子送给别人的。

赵小天深知老人的苦衷,其实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他不是那种占了便宜就会窃喜,而无视对方的人。赵小天有时候会非常冷静,甚至冷酷,但他却不卑鄙卑劣,他做不到。

“我感谢您能把小孟凡托付给我们,因为这样可以让他的生活发生巨大的改变,同时他也不会成为您的累赘。另外,等我把这件事解决之后,我一定会带着他给您看病,然后你们也好继续享受天伦之乐。”赵小天情真意切地说。

老人不懂什么叫“天伦之乐”,但他能明白赵小天的良苦用心,只是他觉得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不用了,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了,看病也治不好啦,别再糟蹋钱了。律师先生,我不知道这场官司能不能给我带来您说的赔偿金,如果能,相信不会少,那个人一次还给我二十万呢,一定会比那次多。我说过,无论多少钱我都不会要,但我得请求您一件事。”说到这里,老人不再言语,而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赵小天,看上去是要等他说些什么。

“有什么话您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会全力以赴。”赵小天不想跟老人过多矫情,他知道老人等的就是自己这句话。

“您一定能办到。”呆了一呆,老人又说,“我希望您能从这些钱里面抽出来一些给小孟凡,也好让他过上有钱人的生活。像以前那样的生活,我真的不想再让他碰上了。顺便请您跟他说,我活着的时候没什么能够给他的,在我死后,我好歹得留点儿东西给他呀,他是我的孙子啊。”话音甫落,老人竟又要故技重施,以他之所能尽最快的速度匍匐在赵小天面前,意欲跪拜。

赵小天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老人要干什么,连忙将其扶起,并说:“老人家,可别再用这种方法求人了。如果我真有其心,即便您不说,我也会将全部赔偿金用在小孟凡身上。反之,如果我只想卷钱归于己有,您又怎么会知道呢。所以我跟您说,像您这种跪地求人的办法根本就没有用。”

赵小天的劝慰不晓得能否说服老人,反正赵小天是把老人搀到床上静卧,自己则轻叹一声离开了这间使心灵无比压抑的坟墓,只留下老人一个人在坟墓里冥思苦想。

闲庭信步间,赵小天想了很多,首先在他看来跟老人絮叨无异于浪费时间,老人除了感谢、请求和下跪之外,其它一窍不通、一无所知。

对此,赵小天便显得很无奈了,像老人这种法律意识淡薄到甚至连什么叫做法律都不知道的人,他都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和怎么样的毅力和坚强支撑着他苟且于世。

不得不说,赵小天非常清楚,老人是真诚的,也是善良的,只是这种真诚和善良给人感觉竟是那么的愚蠢。而且赵小天又很想多问一句,这所谓的真诚和善良又能给老人带来什么呢?但他并没有问,并非不忍,而是不屑,因为他知道答案,冷飕飕、明晃晃、血淋淋的答案不就摆在自己面前吗,还不是伤害和痛苦。没错,就是这两样。

无端徜徉的赵小天并没有嗅到如昨天一般腐臭的味道,难道此刻无风?又或是环境忽然变好了?

不对,空旷、广袤、贫瘠的土地上又怎么可能无风?肮脏不堪的环境又怎么可能忽然间变好呢?

赵小天不觉恍然,该不会在短短的一天时间里,自己已经适应这种环境和味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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