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榻上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殷雪辰从榻上起身,走到屏风前,犹豫片刻,低声询问:“殿下?”

昏暗的灯火下,赫连辞孤零零地站在一片破碎的瓷片中,浓稠的鲜血顺着颤抖的手指不断地滴落。

“本王无事。”赫连辞敛去眼底的狂喜,一边不知疼痛地撕扯着手上的伤口,一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咳嗽起来。

此时说无事,便是有事了。

殷雪辰顾不上尊卑有别,疾步绕过屏风,目光先是落在赫连辞的颈侧,再挪到满地碎瓷片上,最后停在了那瓶已经四分五裂的药瓶上。

他几乎可以立刻断定,赫连辞是因为脖颈上的伤口太过疼痛,一时站不稳,想要扶住一旁放着瓷器的架子,然而头晕眼花,非但没站稳,还失手推翻了木架,手掌才撑在了满地瓷片上,鲜血淋漓,受伤至此。

殷雪辰的眉头猛地蹙起:“殿下何必逞强?”

赫连辞一怔,将鲜血淋漓的手伸到他面前,试探地问:“逞强?”

“殿下,得罪了。”殷雪辰见赫连辞另一只手中拿着用来包扎伤口的细布,一把抢到手里,然后抓住了摄政王的手。

赫连辞兀地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殷雪辰把面前的摄政王当成了北境那群受了伤却不好意思说的兵,言辞间不自觉地带了训斥的意味:“殿下的威名不会因为区区几道伤口就受到损伤,该看太医的时候,还是该看太医。”

“……嗯。”

“臣只会简单地包扎,殿下待会儿还是宣太医来看看吧。”

殷雪辰修长的手指翻飞,像两只扇动翅膀的蝴蝶,生着薄茧的“翅膀”擦过滴血的伤口,在赫连辞的心里掀起了惊涛巨浪。

原来,示弱就能与殷雪辰亲近。

赫连辞豁然开朗。

摄政王趁殷雪辰低头之际,暗中使力,让原本将将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紧接着故意闷哼出声。

“殿下?”殷雪辰果然上当,捧起赫连辞的手,隔着细布轻轻地按压着伤口,“殿下的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赫连辞面露“痛苦”,“难堪”地点头。

“殿下还有多余的药吗?”殷雪辰愈发肯定赫连辞是为了面子才不肯看太医,加上在北境时,体会过伤口崩裂的痛楚,当即做出决定,“臣帮您涂药。”

他说得坦然,全然不知电光火石间,赫连辞心头滚过了千万种念头。

赫连辞为了将殷雪辰留在身边,自重生起就开始绞尽脑汁地算计。

他算计如何保住荣国公府,如何打压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世家,如何在重生之初建立自己的势力……他是当过一辈子摄政王的人,阴诡手段层出不穷,唯独面对殷雪辰时,束手无策。

赫连辞原本能做的,唯有在宫变之时,将殷雪辰藏在宫城中,人为地将整个荣国公府架空在朝堂的斗争之外。

而今,他忽然意识到,仅仅是示弱,就能让殷雪辰对自己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关心。

赫连辞狂喜之余,再次咳嗽起来。

“殿下,药。”殷雪辰愈发不耐。

若是刚进军营的士兵不肯治伤就算了,把持朝政的摄政王,怎么也如此幼稚?

他在赫连辞的指引下,抓起榻前的药瓶,重新解开沾血的细布,将药膏细致地涂抹在伤口上。

见惯鲜血的小世子手很稳,即便那些狰狞的口子在他触碰时还会涌出血珠,他依旧面不改色。

“殿下,太医来了。”待殷雪辰帮赫连辞包扎好,梁公公带着太医,姗姗来迟。

“无妨,本王已无大碍。”赫连辞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在身后,垂头望着跪在寝宫前的太医,滚烫的目光重新冷却,“我问你,世子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太医惶恐答:“回殿下的话,世子上的伤多为皮肉伤,瞧着虽严重,但静休数月,定能痊愈。”

赫连辞放下心,挥退太医,转身望着殷雪辰,殷切道:“世子就在本王的寝殿内休息吧。”

殷雪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臣……”

“你在宫中之事,本王已经派人告知了荣国公府上下。”赫连辞像是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柔声解释,“三皇子李知风通敌叛国,你被他所伤,即是为了大周所伤,按律当赏。”

殷雪辰闻言,蹙眉屈膝,作势要谢恩,但他的膝盖刚弯,手臂就被赫连辞扶住了。

“世子是大周的功臣,可跪天地,不必跪本王。”

他顾忌赫连辞手掌上的伤,直起了腰,目光灼灼:“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世子所言差异。”赫连辞心里有鬼,借着低咳的间隙,移开了视线,也敛去了眼底的算计,“三皇子李知风与倭奴国牵扯颇深,朝中又有多少臣子与倭奴国人勾结?陛下年幼,大周强邻环绕,本王独木难支,世子能阻止三皇子出逃,当然是我大周的功臣!”

“……如此,世子还不觉得自己该赏吗?”

殷雪辰闻言,生出恍然大悟之感。

赫连辞字字句句,看似解释的是他被赏赐的原因,实则却是在示弱——

你瞧,连三皇子都能与倭奴国人勾结,那些重臣更不必说!

我就算贵为摄政王,腹背受敌也独木难支!

难啊,实在是难!

这亦是一个示好的讯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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