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见父亲并未真的原谅那个少年,琉璃急道,忙伸手拽住马吉的衣角,顾不得嗓子因方才长时间的说话而导致的疼痛,据理力争,“不管我受多么重的伤,至少,我还活着,可他多么无辜,只因朝廷官员一己私利的争斗,便失去了挚爱的双亲!我是您的女儿,他们又何尝不是他的父母!我肯不顾生死为你挡刀,他又怎会置枉死的父母于不顾!阿爹!”

说到最后,琉璃的声音已带了浓重的哭腔,那感同身受的倾诉,那不顾一切的请求,最后那一声阿爹,尤其悲怆,令旁观者泪目。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还是本就爱民如子的马吉,他之所以不依不饶,不过是被女儿重伤的痛苦一时蒙蔽了理智。

马吉在琉璃的呼唤声中停下了脚步。

他的女儿,真是个大傻瓜。

他马家的人,注定世世代代,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欠了百姓的情,以至于必须不计得失生死,为奴为仆才能还清。

他马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你,想怎么办?”背对着琉璃,马吉不动声色地红了眼眶,他的双手于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死死地嵌进肉里,用钻心的痛,麻木对女儿蒙受委屈的不甘,他疲惫至极地开口,以至于说出的话都是有气无力,近乎呢喃。

见一向执拗父亲彻底松了口,琉璃那原本因伤痛折磨而黯淡无光的凤眼中如洒下了一捧星辰,熠熠生辉。

而先达成目的的惊喜而至的,却是父亲为自己放下底线的感动和欣喜,她微微一笑,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在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勾画出两行晶莹。

“阿爹,谢谢你。”琉璃哽咽道,不说则已,这一开口,马吉这一年纪虽大,风骨犹存的七尺男儿,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水迷糊了双眼。

为了不被女儿发现,他始终背对着琉璃,不肯转过脸去,保持着无动于衷的背影。

琉璃望着这拒人千里的背影,只以为父亲对自己的提议仍心存抵制,却不知这面的马吉早已泪湿眼眶。

从琉璃不顾重伤为少年申诉,到见一向在外人面前刚毅如铁的老爷露出如此深情脆弱的一面,一旁的侍从无不为这对舍己为民的父女动容。

他们没跟错主子,这样的主子,值得他们舍生忘死,护卫一生。

“阿爹,放了那个少年,带他来见我。”小憩了片刻,琉璃缓缓开口,声音笃定,带给人一种胸有成竹之感。

“好。”马吉保持这个背对站立的姿势已有些疲惫,听琉璃下了决定,如获大释,立即迈开已站得有些酸痛的脚,奔出屋去。

到了琉璃看不见的地方,才敢抬起手,擦掉眼里的泪珠。

自嘲地叹息一声,马吉抱怨道:

“这个臭丫头,一点也不心疼自己的老爹,害我等那么久才开口,再坚持一会儿就露馅儿了。”

半个时辰后,医馆外响起了脚步声,之所以一下子就引起了琉璃的注意,是因这脚步声很是不同寻常,因为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还有脚链拖曳的声响,低沉而压抑。

琉璃拿水杯的动作一滞,眉头不动声色地皱起。

只听脚步声越开越近,最后屋门口的门帘一起,马吉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前几日刺伤自己的那个少年。

“阿爹,你不是答应女儿放了他嘛!”扫了眼少年脚上的锁链,琉璃无奈扶额。

年少的男女最是重面子,少年被绑着走了这一路,如游街示众一般,心中定是羞辱难耐。

不用猜就知道,少年是被心怀不甘的阿爹,“公报私仇”地摆了一道。

而觉察到女儿嫌弃的目光,马吉心中很是委屈。

他也不想用锁链锁着他啊,可他对自己的误会那么深,一副跟自己不死不休的模样,他怎么敢拿掉锁链?

万一他来个鱼死网破怎么办?

他虽然不怕死,但也不能把自己的这条老命不明不白地给了别人啊。

“放了他?你就不怕他拿你老爹祭祖?”斜睨了少年一眼,马吉半委屈半嘲讽地道,回到床边,同时对左右侍从摆了摆手,“给他解开。”

而此时的少年却因刚进门时,听到琉璃唤的那声“阿爹”,还愣在原地。

“你……你是这个狗官的女儿?!”他如遭雷击,看向琉璃的目光由之前误伤的愧疚,到听到她称马吉为父亲的震惊,再到见她令马吉放了自己的感激,真是千变万化,十分精彩。

而他在震惊中,尽形于色的表情被一直以关切的目光望着他的琉璃尽收眼底,心领神会地抿了抿嘴,琉璃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深沉而有力,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少年的心上:

“你凭什么肯定,私扣赈灾粮的那个人,是右丞相?”

一语惊醒梦中人,少年动了动唇,没有说话,但双眸中仍有不甘之色。

“赈灾粮从京城运到柳城的过程中,经手的官员不下二十人,你凭什么断定,那个私扣官粮的人,就是右丞相?”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琉璃继续道,誓要用显而易见的疑点点醒他,让他认识到自己的莽撞。

“右丞相身负圣命,是皇上钦点的赈灾大臣,倘若这个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皇上若问起罪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他沽名钓誉还来不及,又怎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愚蠢的事?”

闻言,少年眸中顿现清明之色,看向琉璃的目光中多了一抹愧疚。

见少年只是歉疚地望着琉璃,对自己这个蒙受不白之冤的当事人不闻不问,在少年的表现中觉察出一丝异样的马吉暗自腹诽:

往哪儿看呢,你要歉疚的人在这儿呢!

想到这儿,爱女如命的他突然生出一股辛辛苦苦种的白菜要被猪拱了的感觉,忙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挡住了少年在琉璃身上“流连”的视线。

“咳咳……”干咳两声,马吉挺了挺胸脯,这个“防狼盾牌”,扮演得惟妙惟肖。

觉察到什么,少年无奈一笑,这丞相还真是护女,和一个怕被别人抢走糖的孩子一样草木皆兵。

“之前是草民鲁莽了,请丞相恕罪。”少年吉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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