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裴濯睁着眼,合衣躺在塌上。

倒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而是窗外风声骤起,扰人清梦。没由来地,他就想起白日里江凝也提及的“闹鬼”一事。他确实是知晓的,但并非最近,而是早在去年。

那时,负责照看书房的小池坚称自己曾亲眼见过西苑的“鬼影”,吓得魂不守舍,竟一连病了大半个月。恰巧裴濯宿在西苑,夜里常被乱啸的风声吵醒,与之相伴的还有飒飒落叶。那风声如同会说话一般,倏忽而至,又翩然远去,仿佛依循着看不见的踪迹。

这声音持续了小一月,且总在同样的时刻响起。纵然裴濯从来认为“鬼影”属无稽之谈,也不自觉辗转反侧起来。睡不着的时候,裴濯便想了个法子——

弹琴。

风声大么,琴声瞬间便能压下。

说来也怪,自他夜半练琴之后,那古怪的风声就渐渐少了起来,不到两月便销声匿迹。

然而,近来,他再次听见了那阵古怪的声音。

正想着,一片黑影掠过门外。

裴濯翻身坐起,定定地看向那处。犹豫了片刻,他便缓缓走去,将房门推开。

院内月色漓漓,穿过树梢的风声渐渐衰退,留下一地寂静。

忽然,耳畔传来细微的动静。

裴濯攥紧了手,警惕地回身仰头望向屋檐,随即松懈了下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毫不客气。

飞檐上,懒散侧卧的人影微微颔首,不是裴聿书又是哪个。

“这样都被你发现了?”裴聿书半张脸藏在阴影中,挥了挥手上的东西。

借着月色,裴濯看得清楚,那是个龙头木像,原本该立在檐角上。

“……断了,”裴聿书无辜地解释道,“帮你装上。”

……木头好好的,怎么会断?裴濯未来得及问,只见那东西从裴聿书手中不慎滑落,擦着他的影子砸在了地上。

那木像顿时碎成了好几块。

裴濯一个眼神扫去,裴聿书立刻清咳了几声,翻身跃下屋檐,朝地上的残骸碎碎念道:“龙神恕罪,龙神恕罪。”

然而他说得很是敷衍,并不真心诚意。没念两句,裴聿书反应了过来——等一下,他怕裴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子干什么?究竟谁是老子?!

裴濯的眼神略带怀疑,总觉得裴聿书如此故意,是在瞒着些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早些休息吧阿濯,明日我还要去趟宫中。”裴聿书生硬地岔开了话。

裴濯平静道:“你上月才说过,明日是休沐。”

“那什么,龙神殿的那位要见我,总不能不去吧?”

“谒天司?”

裴聿书好声好气,指了指天上:“龙神大人。”

裴濯似是没料到,愣了一下。末了,他忽然问道:“归雩公主……真的是龙神吗?”

月色落在了少年清澈的眼眸中,将那一汪清冷映得深了几分。

唐国人自古尊龙为神,筑龙宫在皇城内,每年祭祀,以求风调雨顺,海清河晏。沧海桑田之间,传说皆淹没在了不计其数的书卷之中。直到先帝在位时,天下大旱三年,火灾四起,民不聊生。谒天司推算,此乃龙神降生之兆,只有龙神归来之日方能迎来甘霖。

而那位新降生的龙神,谒天司大祭司据星象断定,乃是失踪已久的元夏长公主与龙神的后代。

丰殷三十三年,唐国最为骁勇的四神将之中,最年轻的裴聿书奉旨出海,自瀛海上带回了一个孤女,时为十三皇子的李思玄前往相迎。抵达当日,甘霖忽降,连绵三月不止。

随后,孤女被封为归雩公主,请入龙神殿,为国祈福。

自那以后,谒天司开始负责传达龙神旨意,大祭司成为了距离龙神最近的、举足轻重的人物。

裴濯从书中读到的不过是这些人人皆知的传言罢了。然而,他却从未曾听裴聿书提到过半个字。

不过,也无妨。世上本就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症结,若非有一日恰巧撞入渊源,可能再无重见天日的时刻。

夜风之中,裴聿书背对着裴濯,挥了挥手,悠悠地留下了一句

“——大祭司说是,那就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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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濯接连去了静王府五日,每天都要听江凝也念叨些有的没的。他本来话就不多,应得不频繁时还要被江凝也埋怨。

不过江凝也学乖了,每日清晨便早早让豆子干活,将屋子里弄得暖暖的。

“今日是最后一次上药,”裴濯替他抹干净了,观察了一下伤势,“再过几日你便能回去上学了。”

江凝也用手托着下巴:“那还不如待在家里。上什么劳什子学,我可不想抄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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