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皋与程兰不欢而散驱车离开别墅,紫微宫的景色快速倒退,愈加陌生这里从来不是他的家。

心中郁结难抒,他将车停在大王椰子树下,拿上烟盒和打火机走到湖边,抽出一支烟点燃,含住滤嘴,呆呆望着岸边金柳柔韧的枝叶拂过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在英国就读的寄宿制学校对生活方面要求极其严苛,规定了头发的长短、走路的姿势、服装的规格以及决不允许吸烟,即使到了合法的吸烟年龄。所以成为大学生的第三年他才迎来小小的叛逆期,学会了抽烟喝酒当某次在坡斯廉俱乐部和一个种族歧视者斗酒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头疼欲裂地醒来他才明白公学实施严厉校规管理的最大好处避免学生放纵自己,妨碍坚韧不拔的性格形成一个沉溺在酒精中的人谈何掌控自己的人生。经此一役他对所有成瘾的东西都保持审慎的态度,烟酒浅尝辄止而爱情目前于他而言仍是传说至少他那些精英俱乐部的校友们在说爱一个女人前都准备好了婚前协议书。

“爱情只是糊弄人的把戏,一时兴起罢了”,贺君言在儿子成年后如此说道。

“那你对我母亲也没有爱情?”贺九皋记得自己这么问。

“这个嘛”贺君言坐在与英女王毗邻的寓所,抽着雪茄目光惘然他笑笑说,“我觉得我对你母亲的感情接近于爱,因为我没有签婚前协议,昏头到这种程度,应该算爱情吧,而你母亲认为是媒妁之言,她的爱不知去哪儿了。”

1990年,大马富家少爷贺君言跟随父亲来大陆投资,在招商投资酒会上对一个女孩一见钟情,她有一对可爱的梨涡,神似影星许晴,梨涡浅笑,当真笑进他心里。

当年的程兰年仅21岁,不施粉黛,纯稚、清丽,令人不敢亵渎。程父决定接受投资建立南国百货,让她和生意伙伴的儿子相亲,之后便顺其自然嫁到大马,相夫教子,直至被她发现贺君言有了情人,一切便结束了。

贺九皋对父母的过去略知一二,觉得父亲那番话可笑至极,他不忠于妻子,背叛婚姻,却把自己描绘成感情中的受害者。

贺君言为自己逝去的爱情做结案陈词,“我爱你母亲,但得不到回应的爱实在令人寂寞,所以我到别的女人那里寻求慰藉,如果你母亲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终其一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可是很遗憾,她是完美主义者,说什么都不肯原谅我,决绝地扔下我们父子回了大陆,呵,绝情的女人之后我做了一个小手术,这辈子都不会有私生子跟你抢财产,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儿子,我爱你,因为我们血脉相连。”

微风骤起,湖水碧波荡漾,贺九皋的心亦起伏动荡,他成长于支离破碎的家庭,没体会过正常的父爱母爱,所谓“温情”是个遥远的词汇,父亲周旋于各色情人之间,母亲将时间投入到家业上,两人都无暇顾及被扔在寄宿学校的孩子,说起来,舍监更像父母,关心他的起居和心理健康,在他吹黑管获奖时表扬他,在田径跑失利时鼓励他。

越回忆越沮丧,贺九皋将烟摁熄投进烟盒,返回停车处,看到站在他车门旁的女人时伫足,原来是谭佳人。

对这个女人谈不上魂牵梦萦,但最近确实常常想起她,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可惜,譬如现在,金色光线为对镜补妆的女人镀了层柔柔的光辉,当她转过身,扬着精致的面庞,细长而妩媚的眼睛微微眯起,那不经意的风情令他一时忘我,理智回归,又感到一种暴殄天物般的心痛。

卿本佳人,奈何

“贺先生”,谭佳人率先打招呼,鉴于两次见面都不太愉快,她没打算寒暄。

贺九皋颔首,“您好,谭小姐”,他也不打算多说,直接上车一脚油门踩下去。

谭佳人望着开走的车屁股目瞪口呆,什么鬼,有谁在追赶他吗?

但很快车子刹住,贺九皋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门,扬声说:“这地方打车不方便,我送您一程。”

谭佳人愕然,有了上次前车之鉴,她说:“不用了,会耽误您时间的,我用打车软件,很方便的。”

“上车吧,这里回市区的路就一条,您不用担心我不顺路”,贺九皋显然知道她想什么,坚持表现绅士风度。

“好吧,谢谢”,谭佳人快步走过去上车,坐好,迅速系安全带。

贺九皋看她动作麻利,没再说什么,回到车中,专心开车。

驶出紫微宫,谭佳人目光瞥向车窗外,贺九皋偶尔瞟一眼她,视线停在她侧颜一瞬便转开,心跳如鼓简直不可理喻,他蹙眉与自己的心意较劲,僵持了一会儿,决定顺应心意,和谭佳人聊聊,兴许能聊出点共同语言。

“谭小姐来紫微宫做什么,咨询房产,看房还是别的事?”

到紫微宫看房?虽然她很努力地往上爬,但有生之年不知道能不能达到目标。

多谢您看得起我谭佳人扭脸冲贺九皋笑了笑,“我今天是来见客户的。”

贺九皋“哦”了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说呢,怎么没听闻杰森和他太太卖房的消息呢,是我误会了,以为您约了房产经纪人看房。”

谭佳人咂摸出两重意思,一贺九皋认识何女士和她老公,二贺九皋看到她和郑大明了。想明白,她嫣然一笑,解释,“那位男士不是房产经纪人,他是宝石商,我们同何女士提前约了时间,特意定在今天登门拜访。”

“原来如此”,贺九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随意道,“想必谭小姐不会空手而归,毕竟您那么卖力地转场应酬,酒店晚宴、高尔夫球场,西郊别墅,一刻不闲,果然心中有工作,哪里都是营业舞台。”

这是讽刺没错吧,谭佳人笑容像纹在脸上,一般情况下,她不会生气,假笑着反讽,“是啊,收获满满,不然对得起我卖力营业么,世上没有白来的午餐,我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比不过您在资本市场翻云覆雨,买进卖出,分分钟缔造亿万神话。”

贺九皋勾勾唇,“听上去你很了解我的工作似的。”

谭佳人发出一声嗤笑,“不就是投机吗,买空卖空、囤积居奇、套购,话说投机倒把罪直到1997年才取消,不算什么光彩的工作吧。”

两人不再您来您去的假客气,本就互有偏见,图穷匕见后更无须顾忌,总之捡对方不爱听的说就对了。

贺九皋推测,“看来你在金融市场吃过亏,因此对投机行为怨气深重。”

谭佳人买过股票,跟大部分散户的遭遇相似,被庄家割了韭菜,关于这一点,她是不会说的,说了不就代表贺九皋猜对了么,不如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让他无话可说。

“那些盯着股票曲线图的所谓金融精英说白了就是寄生虫,所作所为犹如赌博,股灾、次贷危机、金融海啸,不都是投机者们折腾出来的吗,任何一个辛苦劳动,为社会创造价值的人都会认同我的看法。”

贺九皋的教养也拦不住他吐槽,“每种商业行为都存在投机,只有经济文盲才会和你有共鸣,不要想当然认为投机行为中,成功者的收益就是失败者的损失。若非大量投资者看到通信技术孕育的商机,将钱投资于通讯系统,推动通讯行业高速发展,那么现在人类社会就不会进入信息时代。投机首先要做价值分析,甄别出股票市场中的骗子,狙击这样的骗子,将违法违规的上市公司置于市场的监控之下,对金融机制来说,不是一桩幸事吗?假如你买股票赔钱了,需要问自己为何看走眼了!”

呵呵,你当然为自己辩护喽,还把自己说得伟光正,监管部门不给你发面锦旗都委屈你了。谭佳人油盐不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被贺九皋看得一清二楚。

是的,看走眼会损失惨重,投资、交友莫不如是贺九皋把车停在路边,两步远的地方有个地铁指示牌,他替谭佳人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语双关说:“谭小姐,我想我们不是一路人,打车还是乘地铁,您自便。”

谭佳人被“请”下车,看着开走的车,跳脚大骂:“神经病!”

哪有这样的奇葩,吵架吵不过就把人扔到半路,真小气。

谭佳人搭地铁换了一站回到工作室,路过杂志社,碰见拍杂志内页大片正中场休息的赵夕颜,彼此都做出惊喜的表情。

一个说:“亲爱的,没想到你就在隔壁上班,缘分啊。”

另一个说:“如果知道大明星驾到,我一定早早候场,陪你拍片。”

赵夕颜穿了件黑缎长裙,肩部有斗篷设计,胸口扎了一个夸张的蝴蝶结,优雅中添了抹甜美的少女感,拍片前一天怕浮肿,她滴水不沾,现在有点儿吃不消,但只能喝黑咖啡来抵抗一阵子。

谭佳人察言观色说:“我办公室有黑巧克力,要不要给你拿一点来。”

赵夕颜摇摇头,“谢谢,不用了,反正很快就会结束,我再放开吃,你不知道,越饿得很越吃不得甜味,越吃越饿,好不容易能上一线大刊,我得控制自己,摄影师特别凶,我可不想被他说。”

谭佳人笑着恭维她,“杂志向来谁红捧谁,恭喜你呀。”

赵夕颜自嘲,“这才哪儿到哪儿,只是内刊,上封面才会引起奢牌注意。”

谭佳人安慰她,“刚开始而已,时尚资源也是厚积薄发的,等你大红大紫了,时尚五大刊会争着抢着请你上封面。”

“说的也是,谢谢你啊,佳人”,赵夕颜亲切地笑笑,把咖啡杯递给助理,返回棚里拍摄。

谭佳人想起什么,打电话给同一楼的五星级酒店订英式下午茶,让他们准备好后送到沈的工作室。

赚钱了,出点血请客,才利于团结同事关系。

下午正打盹的时候,香喷喷、热腾腾的糕点打包送到,同事们聚到一起,说说笑笑,享受美食。

恰好沈南星不在,气氛更加放松,大家品着茶点,闲磕牙。

“你们谁看见赵夕颜了,哇塞,长得跟瓷娃娃一样,我原来觉得她在电视上挺圆润的,没想到私下那么瘦。”

“明星都是纸片身材啦,减肥老狠了,一天可以不吃不喝的,真让人佩服。”

“切,我要是拍一部戏挣个小目标,我也有动力减肥呀。”

“可拉倒吧,不是谁都有那种自我折磨的毅力的。”

“我觉得女明星们卸妆了肯定面带菜色,她们还追求4腰、巴掌腰,看着吓人。”

“赵夕颜多高,165,还是168来着?”

“她穿高跟鞋了,目测163不能更高了。”

“她的百度百科上写着168呀。”

“改过了,年龄都改了,我记得她以前92年的,现在去看已经变成96年,不然怎么跟一茬又一茬的小花嫩模网红争市场。”

同事们七嘴八舌说着娱乐圈中的传闻,谭佳人做聆听者,时不时笑着附和一声,杜可儿也没参与聊天,她喝着伯爵红茶,酸溜溜地想,要不要也去整个网红脸,混娱乐圈,那才叫赚钱多呢。

杜可儿抬头看谭佳人,觉得她好虚伪,明明挣外快了,请同事们去烤肉店聚餐都不为过,买些塞牙缝都不够的小点心收买人,真没诚意。

她想着想着计上心来,甜甜笑着说:“佳人姐,你下次见客户也能带我去么,我想跟在你身边学习。”

闲聊中冷不丁插了一句破坏气氛的话,众人不由噤声,面面相觑,杜可儿再怎么是个萌新,也不能这么天真无邪吧,带你见客户,人家的佣金也要分你一半喽,除非做助手,那底薪就降了,再说你一个翻译,做好本行就好啦,实在想开发客户,你自己找门路呀。或者需要团队合作的时候,你再披甲上阵,反正没有客户资源共享的道理。

杜可儿紧紧盯着谭佳人的眼睛,心想这回可戳破你的假面了,什么亲切善良都是装出来的,她刚入职的时候,因为不熟悉业务,被谭佳人抢走客户,还有晚宴狗粮事件,程景欢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谭佳人听完全程,才假惺惺出来给她解围,摆低姿态使劲巴结南国集团的大小姐,就因为谭佳人毫无底线的跪舔,才令那些有钱人气焰嚣张,为所欲为。

你谭佳人自己低声下气,麻烦不要带上别人,哼,挣点钱还要出卖尊严,凭什么呀!

谭佳人也盯着杜可儿带着恨意的眼睛,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得罪她了,记忆里无迹可寻,自认为是比较关照新人的职场前辈,你私下向我讨教,我会好好教你,但你公开这么搞,那就对不起了。

她也甜笑着说:“可儿,你见客户带上我,我贴身指导,绝对无私。”

“噗”,不知谁笑出声,冻结的气氛立马又活跃起来,众人纷纷说,“这个方法好,以后大家互相指导。”

聊到这份上,大家都收了心,各自回工位工作。

谭佳人回办公室处理积攒的邮件,有潜在客户的,有供应商的,还加班加点策划了一份成年礼旅行活动,客户的诉求是惊险刺激但要安全。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她从办公室出来,工位上的人已空了大半,前台也下班了,和收拾桌子的同事们互道明天见后,她背包走出工作室。

隔壁的杂志社灯火通明,谭佳人看着依然忙碌的职场人,默默叹口气,向电梯口走去。

安全通道有人用法语说:“诺伊,我太笨了,找不到客户。”

谭佳人透过门缝,看到杜可儿坐在楼梯打电话,“嗯,知道了,谢谢你诺伊,你太好了,还给我介绍客户,嗯嗯,有什么不懂的,我会问沈什么,今晚吗?好啊,去哪里,ssssn,刺客酒吧吗,那可是最烧钱的酒吧,连杯子都是爱马仕的。”

继续待着就从无意听到变成偷听了,谭佳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和同一栋大楼的陌生人带着疲惫和倦意乘电梯下楼,她穿过街心公园,步行到偏僻的街角,乘公交车回家,同事们都以为她有车,其实她的“车”只在需要的时候出现。

她坐到如意街站下车,给姑姑打电话,问今晚几个人在家吃饭,她从饭店叫餐。

谭勤话中透着喜意,“不用叫餐,今晚咱们谭家人去姜家面馆吃面,附近的人都去,就是不知道你弟弟劲恒回不回来,他送快递没日没夜的,你姐说回来。”

“姑姑,家里有人中彩票了,还是有别的好事发生?”

“天大的好事”,谭勤响亮的笑声传过来,“你没看新闻吗,咱们如意街要开发了,不过我看你爸有点不高兴,人老了念旧,舍不得祖屋。”

谭佳人收线有点儿怀疑,不会又是狼来了吧,类似的消息都传过好几波了,最终也没啥动静呀。

她打开手机去规划局网站查看相关公告,没找到如意街的公示,既然都没挂上去,说明又是哪个开放商在吹风呗,等敲公章还早着呢,白高兴了,浪费感情,悻悻然把手机放进包里。

快到中心街口了,谭佳人左右看看有没有车,这一留意不打紧,看到一部蓝色奔驰停下,她的姐姐谭心悦从奔驰车上下来,紧接着一个年轻男人也跟着下车,走到谭心悦身边,拉着她的手摇了摇。

谭佳人想往前走几步看清楚些,又怕暴露,悄悄摸摸地走到街口人行道的一株梧桐树后,探头探脑地偷看,男人身材适中,白白净净,白色恤搭牛仔衬衫,米色休闲裤的长度刚刚到脚踝,脚踩白色贝壳鞋,看样子像注重穿着打扮的精致都市男不过有点面熟,在哪里见过来着

她正琢磨,谭心悦和男人越靠越近,两人的嘴唇贴到一起,起初只想亲亲,后来变成深吻。

啊呀,这谭佳人撇开视线,非礼勿视,虽然她挺想看。

热吻过后,谭心悦鼻尖沁着细小的汗珠,身体通电般止不住颤抖,她睁开水蒙蒙的眼睛,打了男友胳膊一下,“都叫你忍一忍的,被人看到怎么办。”

郑浚看着女友害羞的模样,愣愣地说:“心悦,你真可爱,我一天都不想和你分开。”

谭心悦说:“郑浚,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尤其是你不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就会想你在做什么。”

郑浚傻乎乎地说:“还能做什么,想你呗。”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不停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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